他给她打了电话:今天你到工地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她高兴的有些激动。
真的?好好好,我马上过来。
她穿上了她最喜欢的那件红色的衣服。那是一件有些老旧的款式,但面料看起来却依然很新。记得结婚时,他曾经告诉过她,说她穿红色格外好看。她就记下了,买衣服总买红色的。
他已经有一个多月不回家了,今天竟然主动邀请她去工地找他,实属难得。
1
他今天格外深情,一见到她就拥她入怀。
你最近过得还好吧?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她有些感动。
我和孩子都好。你看看你,最近工地的活多吧,都把你忙瘦了……
她眼里尽是心疼。
哦。最近确实有点忙,都一个多月没回去了,我有点儿想孩子了。他理了理额前的头发。
你身上这件衣服我怎么没见过?
她仔细端详着他身上那件黑色的夹克衫。
我上个星期三和老张他们去街上逛,他们给我选的,非说我穿这个显年轻!
他眼神中有些躲闪,似乎不想继续攀谈这个话题。
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他一边说一边把她拉到跟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发夹。
她欣喜地接了过来。真好看!
她对着那个发夹高兴地把玩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个夹子的角落里有一根微微泛黄的卷曲的头发。
快给我戴上!
她将发夹放在他手上,示意他赶快给她戴上。
他走到她身后,为她把发夹卡在头发上。
她娇羞地看着他:我好看吗?
他没有敢正视她,就赶紧将她揽入怀抱,生怕她看出点儿什么,手心已经不由自主的出汗了,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心跳。
这是几楼?
二十五楼呀,你忘了,是你带我上来的呢!她眨了眨眼睛。
哦,我忘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嘴角扯出了个难看的弧度。
他探头看了看还没有封闭的窗户。二十五层的高度显然让他有些发憷。他赶紧收回了自己探出去的身子。刚刚那脚再往前踏出半步,后果不敢想象。
你怎么了?发什么愣呀?
没,没什么……你觉不觉得这儿太高了?
他试探性地询问她。
高倒是高。但空气新鲜,风景不错……
她有些兴奋。一边指着窗外不远处的那座山一边说:你看那座山像不像咱们老家的山?
他点了一支烟,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或许应该低点儿。这样不会太痛苦…
你说啥呢?我饿了,咱们走吧!
她过来拽他的胳膊。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将半截没抽完的烟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走!他起身和她下了楼。
2
下到第五层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他停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
她一想到他叫她吃饭就难掩高兴。
我给你说了我会赔偿的,你不要老催我好吗?我也在凑钱呀,我……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冲着话筒喊,然后无力的就地蹲下。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打电话的样子。
挂了电话,他把电话扔在一旁。
又要钱?她走了过去,看着他痛苦的样子。
嗯,这钱我该怎么凑?怎么凑……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多少钱?你怎么一直都不告诉我多少钱。
她口气显然有些生气了。
三…三十万。
什么?三十万?怎么会这么多。
因为那人…死了。
死一般的寂静……
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他一脸茫然。
你说什么?你说我媳妇儿,我媳妇儿从五楼天台摔下来有可能不是自杀。这,这怎么可能?他显然有些站不住了,身子晃了晃。仔细地想想妻子到底被谁推下了通风井。
现场,尸体呈俯卧状态,脸部埋在大约十多厘米的水中,后背的衣服不知道什么原因卷了一大截,惨白的背部裸露着,头发散乱着,让人不敢多看。
咋好好的会死呢?
说不定是失足呢?
哎…可惜了年纪轻轻的…
嘈杂的议论声淹没了整个儿现场。
男人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他似乎不愿意接受妻子已经死亡的事实。
就在刚刚他还拜托工友们帮他寻找他的妻子,怎么现在就死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妻子是什么时候?
中午,刚才我突然有事儿,本来和她约好吃饭的。突然来了个电话,我就先走了。
他依旧面带泪痕。
她的尸体就那样被放进了裹尸袋,从他眼前经过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
所有的工人都提前拿到了这个月的工资。过去工头都是月末发工资,今天不知为什么居然提前了一周,还亲自发到手里。虽然感到奇怪,但大家却很是开心,都在讨论着下了班去哪喝酒。
他默默地向热闹的人群看了一眼,便走出工地拨通了电话: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3
数天前
此刻,她躺在他的怀里像极了一只刚被主人刚刚喂饱温顺的猫。
他拿出一个玫红色的金丝绒盒子凑到她眼前:给你的礼物,快打开看看!一边说一边亲昵地搂着她的腰。
她赶忙打开盒子,一颗钻戒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耀眼的光芒。你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太奢侈了!她娇嗔地捶着他的胸口,语气里有些责备。
只要你喜欢,天上的星星我都可以给你摘。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细白的脸颊,与妻子那张粗糙暗黄的脸相比,这张脸明显好看很多。她将戴好钻戒的手举到他眼前:你以后可别买这么贵重的东西了。
他一把抱过她,道:你值得最好的!
他和小梅是在一次老乡聚会上遇见的,那个时候她刚离异,独身一人孤独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周围推杯换盏的人们。她一个人自斟自饮就在那个时候,她吸引了他的目光。
昨天晚上他又和妻子吵了一架。不就是五百块钱吗?他借给自家兄弟,即便不还又怎样?在妻子将钱从他兄弟手中夺了过来,当着他兄弟面摔在地上的时候,他就十足地恨死了她。
晚上他借口出去和人喝酒就没有再回去。妻子见夜深丈夫还没回家,就一个接着一个的打电话,直到话筒传来,您播叫的用户已关机。她才罢手。
小梅半开玩笑地问道:不然,我嫁给你好了?
真的?他有些欣喜若狂。
周末,他开着自己的小车一边给小梅介绍着他即将要带她去的那家餐厅的特色饭菜,一边抚摸着副驾驶座上情人的手。
夜晚的灯光晃得人有些迷茫,他沉醉在小梅的怀抱中不可自拔。她将手伸向窗外,借着路灯仔细抚摸着车门上光滑的漆面。
我车技怎么样?
你开车很稳呀!我坐过很多人的车但都没你开的稳。她欣赏地看着他。
你是比我前夫强多了,他可不如你这么有本事。小梅叹了口气。算了,不提他了,毕竟我们都离婚了。她赶忙拭干了眼角快要溢出的眼泪。
你怎么又想起他了,不是说好了,以后换我照顾你吗?他将手盖在她的手上。温柔地看了她一眼。
她傲娇地将脸别到窗外。夜晚的灯光在车窗上映出她的侧脸,微黄的卷发软软的散落着,衬着她的侧脸,格外让他心动。他竟然忘了自己在开车,冲动地想要吻她。
脚下还踩着油门的他居然忘了下意识地又踩下了油门。
你撞到人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停下了车。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了,下车查看时那人已经横卧在马路上,身下是一片殷红。
赶快打120吧!他完全没了意识,呆呆地坐在地上,半天没有反应。幸亏情人拨打了120,可是当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人早就没气儿了。
经过一番折腾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受害者家属要求赔偿三十万就可以了事。
三十万,对于一个事业刚刚有起色的小包工头而言简直是天价,更何况他现在只有几万块的积蓄。他不敢给家里提及此事,他怕家人知道小梅的存在。
4
东拼西凑终于凑齐了三十万,赔偿后也同时让他负债累累。
一想到两个年幼的孩子还有疾病缠身的父母和一个让他厌恶到极致的妻子,他就头脑一片空白。好在有小梅,她在他出了车祸负债累累的情况下依然对他不离不弃,这点让他颇为感动。
邻居家的大妈告诉他,今天妻子为了袒护自己的孩子和邻居大吵了一架。
啧啧啧,你不知道你媳妇儿有多厉害。孩子之间的矛盾嘛,只要不是伤筋动骨的,完全可以他们自己解决嘛。我家孩子也被打了呀,可你媳妇还不依不饶的,非说你家孩子没打人,都是我家孩子的错!邻居说得眉飞色舞,他听得心烦意乱。
话说你媳妇儿这么不讲理,要我我早就和她离婚了!
离婚,对,离婚。这个词最近总是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回到家,他冷冷地说,你就不能不要跟别人吵架吗?娃儿们之间的事情至于吗?
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你不管娃儿,整天往工地一住就是半个月,把两个娃儿都甩给我,自个儿去潇洒。到头来出点事儿还怪我?
既然这样过不下去,咱们就各过各的!他有些气急败坏。
她一听这话就急了,你要跟我离婚就先去 跟你爸妈说!跟我爸妈说再跟村里人说说看!
他的头瞬间就大了,他知道一旦告诉双方父母,他们的婚姻就更加不可能解体。在那个消息闭塞的偏僻农村即便是现代,离婚,对于他们而言依旧讳莫如深,何况他和她从小还是青梅竹马的邻居。
入夜,四周静悄悄的。听着妻子和孩子们的微微鼾声,他竟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要知道,那三十万可是他东拼西凑来的,如果不尽快想想办法,他和情人将来岂不是要完蛋?
他起床,披着外套站在门外,点了一根香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手机屏幕里突然出现了一条新闻:某工地,一工人因为自己的大意一脚踩空,高空坠落而死。事后死者家属向工地负责人索赔三十万,事件正在处理当中。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可是随后他又赶紧甩了甩头,想要摆脱这邪念的控制。
早上,工地的负责人说中午来找他说说下半年包工的事儿。他嘱咐妻子让她多炒两个菜,临走时还专门多给了妻子二百块钱,反复叮嘱一定要多买点凉菜,他和负责人要喝酒。
中午当他领着负责人进屋的时候,饭桌上居然只有两个菜,而且妻子和孩子已经坐在那儿开饭了。有负责人在,他不好发作,只得将妻子拉到一边,悄悄地问道:我不是给你钱让你多准备两个菜吗,没看我要谈事情吗?
妻子并不理会他的行为。还大着嗓门说道:自家饭都不够吃,哪儿来的饭给外人吃!
负责人一听气得甩手就走了。
因为这件事情,他下半年的承包成了未知数。
5
三十万的赔偿金已经让他身心俱疲。妻子却在这个关键时刻让他下半年的承包工程变成了泡沫。他整天借酒浇愁,不想回家。
当你的枕边人变成了你的负担,极力想摆脱却摆脱不掉的时候,多数人会怎么做?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隐忍或是沟通吧!
好在有小梅,每天对他嘘寒问暖。妻子除了对他出车祸的抱怨外似乎别的全不在意。
工地上拔地而起的大楼已经基本竣工,下一个工程他该去哪里还是个未知数。
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妻子的电话总是时不时地打来,每次他都以忙碌为借口匆匆挂断。
因为借钱的事情他在老乡们面前总也抬不起头来。好不容易树立起吃苦耐劳,聪明能干的人社在一场车祸后完全改变了,他不甘心。
如何尽快偿还这三十万的债务成了他日日夜夜挥之不去的执念。
那天,妻子的电话又来了。
你到底还要不要这个家了,看看你有多久没回家了?妻子的发问犹如连珠炮一样打得他的耳膜嗡嗡作响。
你莫生气了。我整天不回家还不是为了让你和孩子过好日子?我不想办法挣钱怎么养活你们?
他的反问似乎很是奏效,妻子那边瞬间安静下来。
今天我得了点儿小钱儿,你来工地找我,我们一起吃个饭!他的语气缓慢下来。
吃饭这件事来得如此突然,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结婚六年,为他生了一儿一女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她把孩子托付给了朋友,只身前往他的约会。出门的时候她还描了眉学着城里的女人用廉价的口红抹了嘴唇。总是要在心爱的人面前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吧。虽然她才二十四岁,可是因为常年的劳作她的面部却已经有了些岁月的痕迹,换上红色的外套这样是不是显得肤色红润些,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许久才满意的出了门。
6
见到他的时候,她有些吃惊,才短短一个月他的脸已经瘦的有些脱相了。尽管他们总有吵不完的架,但……
他倚着墙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烟,很快不断吐出的烟圈将他的面部包裹着,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一想到家里人遭受我的牵连过不了正常日子,我就心痛。他一手捂着胸口屈膝顺着墙根儿慢慢地滑了下来。
她看着她的男人如此自责就开始深深地懊悔。她不应该责备他,毕竟他也不是故意的不是。她走过去,双臂环绕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柔声地说道:不用担心,你还有我!
不不不,我不能连累你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去死,只要我死了,那些个债就不用还了!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往通风井上方的独梁上走。
你怎么能去死,要死也是我死。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她说着就追了过去。
我媳妇儿你们看见了吗?如果看见给我说一声,我找不到她了。他向工友们抱怨道,我就离开一会儿,她就不知道去哪儿了,你们谁要看见他一定告诉我!
7
老赵闲来无事东转转西转转。大楼已经建造完成,他们也马上就要撤退了,多少有点舍不得。当他转到五楼的时候,通风井口原本钉的好好的木板竟然不翼而飞。
谁会没事儿动这块板子,真缺德,连这个也要拿走。老张一边说一边就走了过去,通往通风井口上方只有一根独梁,约摸刚能走过一人的宽度。四周黑漆漆的,老张没往前走,四下看了看,隐约中通风井的下面好像有个人形的物体。老张不敢确定,赶忙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着那个物体一照,老张差点扔了手机,那趴在地上的分明就是个人!
慌张的老张赶忙叫来了其他工友,大家一起去查看井底的尸体到底是谁。人群中有人说道:这不是宏鹏的媳妇儿吗?众人也都纷纷点头。快去叫宏鹏!
宏鹏撇了一眼妻子的尸体,挤出来几滴眼泪,这怎么办?她怎么就摔下来了。怎么就摔死了?
众人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都以为他突然丧妻一时间接受不了神经失常,纷纷上来劝导。
工地负责人在哪儿?我媳妇儿失足掉下来摔死了总得给我个说法吧!突然宏鹏站了起来。是啊,是啊。你媳妇儿肯定是失足掉下来的,找工地是必须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听到消息的工地负责人来到了现场。他不敢相信工程已经差不多完工了出了这样的事情。明明每层楼的通风井都有木板钉着,安全标识也随处可见,出现这样的事情岂不是很奇怪? 宏鹏一个劲儿地嚷着让工地赔偿他的损失。但负责人不傻,他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
找了个借口他从现场工人们的围攻中脱身出来报了警。
8
警察当天就给了结论,妻子是高坠死亡的,内脏全部粉碎。这样的结论是大家都想到的。可是好好的人怎么没事儿往一个已经封闭的通风井走呢?据警方走访,宏鹏的妻子是一个很爱孩子的人,她怎么可能舍得她的孩子选择自杀?
失足,唯一的解释就是失足。
警察起初也是准备以失足结案的,可是走访中他们得知宏鹏在知道妻子死后并不着急报警,也不打120对妻子进行施救而是急切地找工地负责人讨要赔款。这并不像一个丧妻的人该作出的反应。
宏鹏的嫌疑陡然上升,杀妻索要赔偿。警察根据这个思路对宏鹏进行了讯问。
我只是看着她跳下去了, 她说我死了还不如她替我去死。这样既可以向工地索要赔偿,又能保住我这个顶梁柱的命!
宏鹏义正言辞的样子让讯问他的警察感到不寒而栗。
你的意思是你妻子自愿替你去死?
宏鹏点了点头。
那是你的妻子,她还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跳下去?
那有什么办法,或许她太在乎我,太爱我了吧…所以选择替我去死。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警察在这个时候拿出了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信纸摊在宏鹏的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吧?
宏鹏低头瞟了一眼。那上面的字迹他再清楚不过了,是他和妻子早已签订的生死协议。
你妻子好好的写这个干什么?警察正色地问道。
不是啊,这只不过是因为生活太苦了,我们怕哪天谁承受不了自杀了,活着的那一方必须负的责任,就是这样啊!
你在狡辩,这明明就是你给你媳妇儿洗脑后然后杀了她,用这个协议开脱你杀人的罪名!
我,我没有!我怕她摔下来血肉模糊不好投胎,专门带她来五楼的,这样她的痛苦会小一点,摔下去还能留个全尸。
宏鹏越说越激动,他的眼泪混着鼻涕使他的表情模糊不清。完全看不出他到底是伤心还是忏悔了。
9
宏鹏终于低头认罪了。但没有人高兴的起来。他的妻子不会再醒来,他的孩子先没有了母亲然后又没有了父亲。
他的老丈人并不在乎宏鹏的绳之以法,却非要向宏家索要赔偿金五万元。提起女儿的死,老人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儿悲伤。
宏鹏的父母早已年老体衰,可是他们依旧背负着巨额的债务,同时承担着抚养两个年幼孩子的重担。
他仰着头,眼泪从他的脸颊滑落。你能分得清他到底是在后悔杀了妻子还是在后悔他即将结束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