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人开口的时候,雁夜飞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然后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和对方一样的笑容。
英雄相见,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仿佛是本来便有的,两人不曾多说什么,就好像是多年老友一样熟稔,没有一丝尴尬和生疏。雁夜飞邀请对方坐下,让店小二又添了杯筷。
那俊朗的白衣游侠也没有多余的客气,二人同时将酒杯端起,互敬,仰头干杯。
雁夜飞喜欢交朋友,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谁也数不清他到底有多少朋友,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雁夜飞的朋友,有武林泰斗,有江湖豪侠,有高官富豪,也有贩夫走卒。乡野林间的樵夫、农户,街头变戏法、打把式卖艺的汉子,甚至名刹古寺的得道高僧,都可能是雁夜飞的朋友。
他记得每一位朋友的名字、脾性,能说出与每一位朋友结识的时间、地点,能与各种身份的朋友打成一片,只因他发自内心地尊重每一个人。人只要受到了该有的尊重,自然就喜欢与你打交道,喜欢帮你的忙。
那些地位高高在上的地方大员、贵胄人家,不曾觉得与雁夜飞结交有损身份;那些市井小民、寻常百姓,也不会因为结识了雁夜飞而四处炫耀。每个人都觉得,雁夜飞就是一个很可靠的朋友,出现的时候会带来快乐,离开时也不会留下遗憾,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
在这几百上千、交情或深或浅的朋友里,除了挚交“千变鬼”胡来,眼前的这一位,应当是雁夜飞成名之后这几年里最想见、见了之后也最开心的人了。
只因他与这人神交已久,却始终无缘相逢。
如今,在陈留这小地方的一家酒楼里,在这样一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日子,在那边说书听书的人群的嬉闹声中,两人终于见了第一面。
酒楼里人声依旧,关子龙仍然在给大家讲着那一时鹰雁的故事,客人们为这江湖双骄时而赞叹、时而惊呼,全然不知在他们身后的那张桌上,这两人因为彼此的出现,一杯接一杯地喝得正畅快。
北堂鹰喝着酒,却始终不再开口。
他与霍常笑,各自都有一套消息网,想要打探一个人的行踪,除非对方刻意隐藏,否则费点工夫还是查得到的。这两人一同撒开网去,最终同行到了陈留,霍常笑去了秦歌镖局在陈留的堂口,北堂鹰则来找这位传说中有些神奇的关子龙,想着碰碰运气。没曾想,居然直接就被他找到了正主。
他从不曾见过雁夜飞,但却一眼就能认出来。
只不过,让“君子盗”开口请人帮忙,实在是一件很别扭的事情。就像当初他欠下霍常笑的那一份人情时一样,如今一份尚未还上,又要欠下一份新的了,北堂鹰心中只能苦笑。
雁夜飞也看得出来,北堂鹰的脸上虽然挂着由衷的笑意,但仍掩饰不住有一丝忧虑。再想到方才那位离去时自称是“谪酒仙”的道士说的话,暗自已经有了底数。
“北堂兄,”雁夜飞先开了口,“莫非是遇到了麻烦?”
北堂鹰一愣,见已经被看穿了心事,便不再扭捏,干脆利落地饮尽了杯中酒,抬起头来。
“是霍总镖头的麻烦,”北堂鹰说道,他也不是喜欢兜圈子的人,“想请雁公子出手相助。”
酒楼里热闹了大半天,终于在关子龙那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话音落时,响起大家意犹未尽的啧啧声。人群也三三两两散开,各自与店小二结了账,有的临走前还会与关子龙调侃几句,然后呼朋引伴渐渐离去。
北堂鹰替雁夜飞结了酒菜钱——谁都知道“君子盗”出手阔绰,雁夜飞也就不与他争这几钱碎银的事情。
两人混在食客中来到了街上,听着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们谈论着刚刚听来的他们的故事,忽然间相视一笑——北堂鹰一口气提起,身形一顿,倏地整个人拔上几层楼高;雁夜飞也将手里的长枪抖了一抖,霎时间腾空而起,追了上去。
鹰雁两人这一下着实将路上行人惊得不轻,待要细看时,两人的身影已经如风般不见,只留下那已经渐不可闻的畅快的笑声。
并非是两人爱出风头或者喜欢哗众取宠,实在是遇上对手之后一时技痒,况且,谁不想在年轻时长枪烈马、快意人生呢?
至于周围的看客,也许会惊叹这两位神秘人的身手,也许会猜测这两位神秘人的身份,随他们去吧!
霍常笑刚刚赶到镖局在陈留的堂口,坐在内堂才喝了几口水,还未来得及找手下来议事,就听得门外忽然有护院镖师大喊道:
“什么人!?”
霍常笑立刻起身,大踏步朝外走去,接着便听到北堂鹰的声音响起:“霍总镖头!北堂鹰不负所托,人已经请来了!”
“请来了?”霍常笑又惊又喜,赶到院内一看,北堂鹰的身边,赫然立着一位气度非凡的年轻后生,手中倒提着一杆黑布包裹的兵器。
与北堂鹰一样,如此人物,只一眼,霍常笑便知道,他便是“雪雁枪”雁夜飞,错不了。
霍常笑大笑着迎上去,热情地将两人请进屋子,仿佛鹰雁联手,便已经不怕任何麻烦了,却没有注意到北堂鹰的脸色有些忧虑。
方才两人施展全力斗起了轻功,纯属一时高兴。但以北堂鹰对轻功的造诣,一眼便可看出来,雁夜飞已经尽了全力,却仍然比那日的神秘蒙面人略逊一筹。也就是说,天下闻名的“一时鹰雁”,并不是这江湖上轻功最高的两个人——因为雁夜飞,恐怕最多只能排第三。
这才是让北堂鹰忧心的事情——一个轻功比雁夜飞还要出色的人,还有看不出来历的功夫和闻所未闻的奇门兵刃,却在江湖上从未听闻过。而且,据霍常笑所说,那日从他手中夺镖的人,是个使掌上功夫的高手,时而用掌时而用爪,招式阴毒得很,与北堂鹰遭遇的人恐怕并非同一位。
这个神秘的势力,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能量?
雁夜飞能帮助他们解决这一桩麻烦么?
“用阴毒的掌上功夫?”雁夜飞听完霍常笑的介绍,突然皱着眉问道,“莫不是‘九幽少主’?”
“九幽少主?”霍常笑和北堂鹰显然都不曾听过这个名字。
“千事通这个人,两位想必是听说过的。”雁夜飞说道。
霍常笑与北堂鹰对视一眼,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
千事通,就如他的名字一样,通晓差不多一千件事,而他也确实是个诚实的人,把自己叫做千事通,而不是虚张声势的万事通。他的那些消息,不知从何而来,但从来都不曾有假,都真的不能再真。从这一点上说,千事通与关子龙倒有些许相似之处。
“就在昨日,千事通刚刚向世人放出了一个叫做新江湖武评的榜单,”雁夜飞说道,“这位‘九幽少主’,名列第六。”
“新江湖武评……”霍常笑默念道,面色有明显的厌恶,他一向不喜欢这种搬弄是非、怂恿人争斗的东西。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要是武评,就定会排个清清楚楚的先后,排在后面的若是不服,必然要找排在前面的斗上一斗,时间久了,便会积攒出许多江湖恩怨。因此,千事通这武评一出,江湖必然就太平不了了。
只不过……
“何为新江湖?”北堂鹰问出了霍常笑心中的问题。
雁夜飞缓缓说道:“这千事通说,江湖已太久没有热闹事,分明是老江湖都已经失了锐气,倦了殆了。这样的江湖,实在太过乏味,不如拱手让与年轻人,于是便有了这新江湖一说。这新江湖武评,自然评的也都是年轻人,所以,像霍总镖头这种泰斗前辈,自然是上不了榜的。”
雁夜飞说着,朝霍常笑微微一笑,知道霍常笑不会在乎这种虚而无用的东西,便接着说道:“不过,按千事通所言,这江湖上的年轻人,也没多少能入得了他的眼,所以他只排了七个人。”
霍常笑面色不动,但心里自有盘算。千事通此举虽然不喜,但他的眼力,却是连霍常笑也信服的。只排七个,那么这七个必然是江湖中最顶尖的七位年轻人。这位从未听过的“九幽少主”位列第六,实力定然不俗。
“这‘九幽少主’名叫穆幽,在江湖上还真没什么名气,不知道千事通从哪里认识这么一位人物,直接就排进了榜中。”雁夜飞继续向霍常笑说着自己所了解的情况,“若千事通的话属实,那么穆幽用的功夫,便是阴毒狠辣的掌法。”
霍常笑点着头,暗自分析这种可能性,而一旁的北堂鹰,则想起了那日与自己交手的蒙面人,猜测此人是否在那武评榜中。
正想着,一位镖师忽然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总镖头!有兄弟来报,说在城外见到了那日救了镖队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