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六年五月十六日晚十点三十八分,我的公公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最后一次见老人是一月前,那时的公公已卧床半年,气若游丝。可一听到若云声音,依然满面笑容。
第一次回家,和钟先生去邻家玩,公公下地后匆匆赶来,远远地看着若云,笑得合不拢嘴。
那时的若云并不知他是公公,心里翻腾起微微诧异。
第二次回家,公公不知从哪抓来两条小鱼,理得干干净净放电饼档,说,这个烤给若云吃。
今年过年时,公公还在帮人看鱼塘。一家人赶去那边过年,公公说,若云,你怀孕了要多吃点!不吃腊肉就吃鸡肉,边说边夹大块的肉到若云碗里。
去鱼塘的路上有条独木桥,摇摇欲坠。大家都觉新鲜,欢呼雀跃地蹦跳奔过,公公跟在后面冲钟先生大喊,千万招呼着若云,别让她摔着!
去年过年走亲戚,公公嘱咐钟先生买些干净的广口瓶。
钟先生玩兴正浓,根本没当回事。
几天过去也没见瓶子。
最后一天去大姐家,公公执意要跟我们去,回来时,捧回来五个宝贝瓶子。
我们走时,包里多了满满五瓶蜂蜜。
不只蜂蜜,还有菜油、腊肉、核桃、香菇、木耳、大米、黄豆……
公公说,自家产的,吃着放心。
原来,那天他执意跟着,是为去买瓶子。
钟先生说,爸你何苦要花那冤枉钱?家里喝的饮料瓶子不到处都是?
那不行啊!公公认真地摇摇头,没新买的干净!
公公说话时的表情若云仍记得清楚,只是怎么也没料到,他竟那样快地悄然离开大家。
他病发突然,发现时已处晚期。
钟先生哭红眼圈,爸那么健壮一人,连感冒都不得怎么可能……
是啊,曾几何时,他肩背竹篓,在山间小路健步如飞。他手握铁锹,挥动地气势如虹虎虎生风。
他养蜂、养牛、养猪、养鸡、务香菇、插水稻、种玉米、栽板栗、甚至还帮别人看鱼塘……
他好忙好忙,似乎从没闲过一天。
如今,终于轮到他休息了。
他为了儿子们操劳一生,也该有休息的时间啊!
他从这山爬到那山,从这地翻到那地,竹篓压弯双肩,双脚磨出老茧。
他是该有多累啊!
可他却总是笑,偶尔也发发牢骚:为什么你们每次回来都只待这么几天?为什么你们的假期总是少得可怜?究竟什么时候你们才能有空多陪我们!?
钟先生和若云面面相觑。
是啊,我们一事无成,却还日理万机!
他病了后说,好想见见孙子啊!
可是,开心五十天时回家,他已没力气抱起孙子。
五个月时再回,他早已看不清孙子的小脸。
他瘦骨嶙峋,摇摇欲坠,周身麻木,气若游丝。
只是依然会笑。
钟先生说,爸,你孙子回来看你了?你知道吗?
知道,我知道!笑容荷花一样荡漾开来。
若云说,爸,你猜我是谁?
你是若云嘛!他的脸再涟漪出荷花。
若云是谁?
我二儿媳妇嘛!他唇角翘起笑得安然。
爸,一会咱出去晒太阳好吗?
好!
他答地干脆利落,仿佛要立刻跳下床来,一点不像生病的样子。
若云疑惑,妈你说爸常犯糊涂,我看他一点不糊涂啊!
一阵一阵的啊。婆婆也略微疑惑,要不,你再试试?
若云点头。
爸你最近都干嘛呢?
犁地嘛,还没上化肥呢!
爸犁完地您打算种些什么?
种些玉米和芸豆。
爸您种那么多累不累?
累啊,可老三还没媳妇呢。
爸您……
若云问不下去了。
谁说爸糊涂了呢,他明明比谁都清醒嘛!
只是,这样的“清醒”也不过已是最后一程。
半年时间,开心小朋友已经学会了遍地乱爬,他每天都开心的丝毫不晓得钟先生为何总背着人哭
刹那间,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细数和公公相处的时间,短暂到甚至没超过一月。
也许,所有的相遇也不过只是刹那。
只是,我们何时才能学会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