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家在街边开了一家早点铺。我们家左边是一家修车铺,老板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老看见他戴着防护面罩在焊车,吱啦吱啦火星四溅。有一天突然跟我聊起音乐,说很喜欢邓丽君的歌,柔美而有滋味,比如《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还说出了一大串当时的流行歌手和他们的歌。那时楚天广播电台每天下午有一个点歌节目《吉祥鸟》,他每天都听,说女主持人的声音好听,挑的歌也好。一聊起音乐来,总是眉飞色舞。
我们家右边是一家卖衣服卖水果的小店,一对年轻夫妻经营,衣服都是从汉正街进的货。男的初中毕业,非常喜欢看书,经常看见他拿着一本书坐在铺位间的小板凳上读。有一次我拿了几本杂志给他,他感激得送我好多水果。
有多少人一面忍受着世俗生活的种种,一面在内心展开另一个世界。也许“忍受”这个词并不准确,因为生活本来就是如此。有人白天在公司处理财务报表,晚上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有人在一些人前刻板无趣,一个人时则兴致勃勃。人都是多面的,完全的风花雪月和理想主义不现实,在现实的生活中保留一些理想的空间却是完全可能的。
《刺猬的优雅》里有一位超出大家想象的门房,来来往往的高贵太太先生们从不拿正眼瞧她。她相貌平凡,却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在那扇墙后面,拥有一间书房。她会一边喝红茶,一边读谷崎润一郎的书。她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藏身之所。正如书中所说,“从外表看,她满身都是刺,是真正意义上的无坚不摧的堡垒,但……从内在看,她不折不扣地和刺猬一样的细腻,刺猬是一种伪装成懒洋洋样子的小动物,喜欢封闭自己在无人之境,却有着非凡的优雅。”
或许我们可以说这本书是身为哲学教授的想象,但现实生活中并不缺少这样的人。看过一部有关法国朴素派女画家萨贺芬的电影《花落花开》。萨贺芬是一位清洁女佣,她的形象跟我们头脑中的中年女佣一样:臃肿邋遢。白天她被人呼来使去,在不同的雇主那里洗衣做饭,头发蓬松,眼神偏执。晚上她用自制的颜料开始作画,世界仿佛变了天地。从她的画中,可以看到生命的恐惧与热情,每一片叶子都像眼睛,所有的眼睛都在开花。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画。
常听到有人抱怨工作的无趣,总是做重复的没有价值含量的小事,一会要扫描文件,一会要核对工资,一会要去发快递,一会要去交费,有时干了工作还讨不到好,好委屈……要是人生能天天去旅行多好!可是哪一种工作没有琐碎重复的事情,哪一种工作不委屈?做旅游记者的人说大家只看到她行走在不同的地方,没有看到她熬夜写作。在家里做全职主妇的人还担心重回社会时没有竞争力。我们都以为别人的生活是精彩诗意的,自己的生活是琐碎不堪的。
可是生活本来就是没有颜色的,你要去赋予它颜色,赋予它趣味,这是个人的体会与创造,与环境与工作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