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道闪电撕裂天幕,照亮了凌晨两点的夜空,仿佛掘开了天河的大堤,雨水哗啦啦一股脑儿泻下。紧接着,当空一声霹雳撼天动地,所有在睡梦中的人们都被震醒。
人们背对着一道紧似一道穿过窗户透过窗帘刺亮的闪电,眼珠在闭合着的眼皮下惶恐不安的转动。
这个老天发威令世间所有生灵胆战心惊的时刻,在北邙山的一个小村子里,一个叫狗娃的男人在头一道闪电后紧接着滚过来的轰隆雷声中咽了气。
暴雨下了一夜,第二天变成中雨,继续下。这可愁坏了给狗娃办丧事的人们。
狗娃的墓穴在一周前就挖好了。六十多岁的狗娃爹知道狗娃不是世上的人,早早给他安排了后事。狗娃得白血病三年了,花了十几万元,借遍了亲戚朋友的钱。
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生最悲痛事件之一。但狗娃的父亲看不出有多难受,他这辈子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你不知道他是心里麻木了还是把世事看淡了。
狗娃十九岁的时候,狗娃他娘突发脑溢血,一头栽倒在一尺高的玉米地里,再也没活过来。
狗娃爹中年丧妻,和独生子狗娃相依为命。他把地里农活干完,就跟着建筑队给人盖房子,混着不花钱吃在工地上,建筑队给的工钱就全部攒下了。
狗娃也还算出息,虽然没考上大学,却四处打工挣钱,还考了B型驾驶证,给别人开车挣钱。
到了二十四岁的时候,狗娃和他爹一商量,将自家的旧土坯瓦房拆掉,重新盖成农村随处可见的小洋楼。
过了两年,经媒婆牵线介绍,邻村一个姑娘与狗娃相亲见面。姑娘看中了狗娃的勤劳朴实,于是,这门亲事不久就定下来。年底姑娘就和狗娃结了婚。
小两口婚后恩恩爱爱,家庭和和睦睦。狗娃和他爹的苦日子似乎结束了。婚后第三年,狗娃媳妇有了身孕。
都说怀孕的人大多嘴刁,不吃这不吃那,妊娠反应很强烈,可是狗娃媳妇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吃饭不挑不拣,饭量反而大的出奇。五个月的时候,那肚子已经大的像快要生了一样。
去医院一检查,说是双胞胎,看B超的医生把狗娃拉到一边悄悄说,不仅是双胞胎,而且是龙凤胎,这消息可把狗娃和他爹高兴坏了。
到了预产期,狗娃把媳妇送进产房,就和他爹在产房外着急的等着。那是冬季的夜晚,狗娃媳妇进产房的时候,窗外下起了雪。
雪先是像粗盐一样大小的颗粒,然后是大片大片的雪花。狗娃在产房的走廊上抄着手时而走,时而抬头观察产房门的动静,时而看看窗外的雪,时而给手上哈着热气,像一只上不了架的鸡。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产房的门还是紧闭着。三小时过去了,三个半小时过去了,产房门打开,里面走出急匆匆谁也不看的护士,狗娃拉住护士问生了没,护士看也不看他说,难产难产。狗娃一下就懵了。
护士推了氧气瓶和血浆急匆匆跑步般走向产房,后面跟着两个大夫,狗娃拉着大夫的胳膊,想问个究竟,却被大夫摔开了手,并斥责他,还要不要媳妇娃的命了!狗娃吓的没敢再吭声,他搓着两手,来回走动着,再趴到产房门上听里面的动静,恨不得一下跑到媳妇跟前……
狗娃媳妇最终没能从产后大出血中活过来,狗娃抱着两个刚生下来就没了娘的一对儿女嚎啕大哭。狗娃爹也是泪水涟涟,他中年丧妻,狗娃才二十多不到三十的年纪却没了媳妇,这俩孩子以后可咋办啊。
狗娃和他爹叫了亲戚朋友穿着孝服,用花圈和挽联堵住医院的大门,向医院追究没有挽回媳妇生命的事故责任,被警察以扰乱医院公共正常秩序为由差点拘留,最终不了了之。
好歹,还有一对小生命在家里等候着嗷嗷待哺。狗娃爹在集市上买了一只奶山羊,每天挤羊奶给孩子喝。
狗娃再也没有结婚,一来觉着对不住死去的媳妇,二来,也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嫁到他家,照顾不是自己亲生的两个孩子。
日子又慢慢平淡起来,孩子一天天长大了,齐蓬蓬的生龙活虎一样。家里的欢声笑语越来越多了,哪怕是两个孩子的争吵哭闹声也为这个家庭添了不少生气。
世事难料,旦夕祸福。谁能知道狗娃在青壮年期却得上了白血病,花钱不说,还得狗娃爹整天在医院陪着,两个孩子今天在这个亲戚家吃饭,明天在那个亲戚家吃饭。
狗娃爹已经上了年纪进入老龄,自己经常力不从心,还要照顾儿子,还要操心孙子孙女,冰刀霜剑的生活让这个还算年轻的老人一夜间头发全白了。
那个雷雨夜晚前一周,他找村里人给狗娃掘好墓穴。大热天的,人死了不能久放家里,何况,年轻人死了不能久放,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
狗娃死后第二天一大早,狗娃爹和人去地里看墓穴,一夜的暴雨,墓穴边缘塌陷,里面积满了搅和着泥土的混浊雨水。狗娃爹犯了愁,这可怎么办,狗娃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死后还不能安然下土?
狗娃爹实在想不出办法让谁去把墓穴里的积水清理出来,他穿着雨靴,蹲在墓穴的边缘上,看着雨滴密密麻麻滴落在墓坑里一米高的水面上,不禁老泪纵横。
村里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混混,年轻的时候飞扬跋扈鱼肉乡里,人们老远看见他就绕开了走。
这个中年混混在下着中雨的村子里,腋窝下夹着自己买的一条烟,走进了一户人家里。他拆开烟拿出一盒丢给和他年龄相当的男户主,狗娃和他爹这辈子不容易,临走还遇到这天气,咱得帮帮他们。说着从自己烟盒里抽出一根塞到男户主嘴里,再凑近了给他点着。
三分钟后,男户主跟着中年混混来到另一家与他们年龄相仿的男人家里。
半小时后,七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人在混混的带领下,来到了狗娃的墓地,八个男人轮番下到墓坑和墓穴,将积水清理出来,再用沙子石灰垫干了墓底,墓坑上面搭上了塑料棚。
狗娃终于下葬了。午后1点,人们陆陆续续从坟地里回来,狗娃的两个龙凤胎孩子在村里的水泥路面上你追我赶,嬉闹如常。
风吹着路两边的女贞树,斜斜甩落一树雨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