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吱扭扭声音穿过耳旁,伙计已经迎了过去,明明扭着脖子看向门口,文凯径直坐在门口的铁腿长椅上:“我约了人,让刘姐准备几样清淡小菜。”文凯的声音透着疲乏。
明明看老板没进院子,也就散了那股想交往的劲:“派头蛮大!”
而我想躲出尘世,或者变成飞蛾从墙头飞出去,抑或变成蚂蚁钻进洞里,我不想见他,不想被他看见。我突然后悔今天为啥要穿格子衬衫牛仔裤,毛毛笑话过我:“女人不能穿牛仔裤,那样显得男性十足,尤其你这体魄……。为啥不穿那条碎花连衣裙,毛毛夏天都是各种碎花真丝裙。
然后、然后我自己冷笑:“去她的毛毛,她是她,我是我。”
我转过身:“明明,再要一碟腌萝卜。”
文凯循声看过来,他有点惊诧,快速的站起来,然后、然后又颓然的坐下去。我对明明说:“苜蓿核桃仁也不错,各来一份吧,再来二两花雕。”
明明没转过脑:“上来的菜没怎么动筷子,吃完了再要不好吗?”
我盯着明明的脑袋,眼睛越过他奚落的头顶看到文凯低头搓手,眼睛盯着砖缝,砖缝里有蚂蚁背着米粒爬行。
我看到文凯站起来,整了整灰色西服,朝我们走过来,我盯着芍药花变成的结,明明站起来迎着文凯,文凯说:“你好,茶怎么样,菜满意吗?”明明说:“久闻大名,久闻大名,来这里好几次,不错、不错茶好菜讲究,石头墩子有情调。”文凯说:“今天我请你和花,请移步去西厅。”
明明:“你两认识,你两怎么认识的?”
我说:“他就是你小姨告诉你,那个少不更事的主。”
明明瞪大了眼:“我天,不会这么离奇吧,我把相亲对象带给了老……故人。”
明明的牛眼露着惊奇,言语尴尬又通透,文凯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明明说:“不行,不行我有点事,我得先走。”
我没有留明明,文凯说:“以后来免单,今天不留你了。”
文凯坐在明明坐过的位置,他看着我:“花,你还是老样子,发型没变,依旧是格子衬衣牛仔裤,好像二十岁的样子。”
我说:“你变了,长发变成板寸了,风衣变成西服了,你还喜欢吃面皮吗?”
没想到我们的谈话方式是以评论对方的穿着开始。他笑了笑,没回答。却说:“我喜欢吃腌萝卜,酸菜缸里填进去的红萝卜,脆中有百味,你想吃包谷面疙瘩呛酸菜吗?”
我说:“想啊,二十年前吃了三碗。”
文凯站起来走了几步打了个电话,然后弯腰拉着我的手:“你等着,我给你做疙瘩呛萝卜。”
我看着过了花期的芍药花,奇怪里面的结依旧是花瓣的样子,却没花瓣美丽的颜色。我坐在院子里,浅夏微风葡萄树的叶子在私语。院子里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伙计很安静的接引到各自的位置,就像童子接引神仙安安静静。
我听到厨房里文凯欢快的声音:“刘姐、你忙你的,我自己来。”
文凯的包谷面疙瘩没有煮土豆,但是放了小白菜,小白菜青青翠翠,酸白菜里的干辣椒透着喜庆。小瓦盆端来,两副碗筷,碗很小不似当年的浅绿色洋瓷碗,他吃了三碗,我吃了两碗。
我们专心吃疙瘩,都没有说话,我看着他头顶的汗珠子被三点钟的太阳晒出五颜六色的颜色,他看着我眼睛里的水汽:“花,我就坐在哪个位置等了你好久,好久。”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等没等,西宁六年时间看了无数遍红楼梦,眼前总浮现宝玉出了考场,贾兰遍寻不见的场景。
书店的日子,我也会有心无意的盯着那扇玻璃门,盼无盼有的盼着来人,以至于我对那个干啃大饼的长发男聊发春心,萌动爱意。
想想真可笑,想到这里我笑了:“变了,变老了变胖了,变的没梦了。”
文凯拉起我的手:“没发现,你的手指头比我长,适合做老板娘。”
我抽回手,擦了擦手掌,他有点尬,有点害羞,四十多岁的男人居然害羞了。
我想,他这样拉过毛毛的手吧,我只是想想,没说出来。
文凯却说出来了:“我和毛毛不是你想的那样,毛毛爱我不是她的错,爱是自由的,权利是公平的,也是自私的。她聪明能干,你三叔驾驭不了,她接触我是以你为题,说你、聊你、我想听,我想知道一切,尤其想知道孩子的事。”
我说:“孩子没了!”
文凯说:“我知道,我和你三叔聊过,我知道当年所犯过的错,伤了多少人。”
我说:“当年,当年好远啊,二十多年了。”
文凯说:“二十年在眼前,二十年每天我都在努力等,等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不记得我这些年哭过没有,我眼泪忍不住,忍不住的流下来,那个围着花围裙,个头矮矮的刘姐搬来两扇木头屏风放在我们身旁。
我看见屏风上面刻着喜鹊登梅,双鱼戏莲花,又见西屋的玻璃上红艳艳的剪纸,一对胖乎乎的娃娃,女的扎着髻,男的戴着帽。
玻璃窗里映出两个中年人的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