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大虎叔叔从东北回来了。黄昏落日下,他总是独自一个人坐在街头,身影被拉得老长。看枝头鸟儿跳跃,看巷口人来车往,看天上白云飘飘荡荡。对这里的一切,他既熟悉又陌生。
柳眉小时候就知道大虎叔叔,但从来没见过。大虎叔叔跟柳眉父母年龄相当,在柳眉出生以前就去了东北谋生,并在那里安家落户。据说当时山东老家太穷,东北是工业重地,粮草丰茂,自然而然的就有很多年轻人去外面闯荡。
“……前些年日子好过,还能经常往家里邮些钱和干货,只是交通不方便。想着父母还硬朗,就只顾多攒几个钱,没想着回来。”
“后来东北工业衰败,一个个工厂相继减员。我年龄偏大,就被刷了下来。没有工作,只能坐吃山空,还要贴补点儿女。交通方便了却有心无力回老家。”
“一晃几十年,出去时是毛头小伙子,现在是个快到60岁的老头儿。要不是娘死爹住院,可能我还是回不来。”
大虎叔叔算是挺健谈,到一墙之隔的柳眉家串门时,跟柳眉爸爸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柳眉从侧面看着他那瘦高的身影,黑黑的面庞,听着他那不像家乡不像东北的口音,恍惚觉得家里来了客人。
“在东北,咱就是外地人。哪怕我娶了当地媳妇,孩子也落户在东北,我也是外人。东北吃大米,白白的大米饭一碗又一碗管够吃。可夜里做梦的时候,我总梦见在老家海边跟着我妈赶海,一边吃玉米面饼子一边就着生海蛎子,真鲜,真香!”大虎叔叔满脸的怀念,又似乎很失落。
“东北一下雪,满山满岭白花花一片,冬天特别的漫长。岁数越大我就越觉得,那房檐边上冻的冰溜子没有咱老家的漂亮,握个雪团吃起来也没味道。”
“记得我小时候在老家,一到冬天下就爱吃雪,那雪甜丝丝的,吃起来没个够。我妈就追在屁股后面骂,有时候想着想着我就会自己笑起来。没想到现在回来我妈就……”大虎叔叔红了眼眶,像个被迫离家的孩子。
这样一个离家几十年的叔叔,回到老家略显孤单。亲戚多少年不见,都生疏了,刚回来时一家家去过,再就等逢年过节走一趟,平日里打扰些什么;小时候的几个玩伴,要么看孙子抱孙女,要么下地劳作,谁也没闲功夫整日陪他聊天。而且邻居奶奶刚去世,大虎叔叔也不适合总去别人家转悠。
邻居奶奶得的是急症,走的时候大虎叔叔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所以母子俩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邻居爷爷受了刺激,又在一个雨天摔断了腿,从此一病不起。
“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回去干什么呀?也没啥牵挂,就算落叶归根吧。”大虎叔叔这话说的很凄凉。
“他老婆死好几年了,孩子也都成了家,老了回来也好。”柳眉听见有人议论。
“又要过年了,孩子们惦记着我,想让我再回去跟他们聚一聚。回去啥呀,我还要守着老爹呢。我告诉他们,想我了就来看我吧,我是不走了。”
大虎叔叔照顾邻居爷爷吃饱饭后,经常就到街头拐角处坐着。远远地望过去,他连动也不动,似乎是在看风景,又似乎是睡着了。清风拂过,树影微摇,时光在那一刻似乎是静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