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在南安普顿City Art Gallery看展的时候,Julian Perry的Calm Sea一眼就戳中了我的泪点。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我也曾对一个人一见钟情过。一种似曾相识的情愫在心中蔓延开来。我把这种感觉定义为crush(一时迷恋),觉得作品的惊艳和展厅的布置、灯光、背景音乐有很大关系。就像关于曾经那个男孩,现在记得的也只剩那个在夕阳橘色的光影里模糊的身影。
在过去的一周里,经历了一些事,心里憋屈难受的时候,我就会盯着看手机里作品的照片。每次看都特别好哭,眼泪噼里啪啦的,秒秒钟入戏。
昨晚看过照片后,分享在朋友圈。早上起来,一条留言让我湿了眼眶。(P.S.看来,春天不止是一个鼻炎易发的季节,眼睛的敏感度也翻了好几倍。)前辈留言,“你想家了。”
我是在前几天开始明白那幅画戳中了我心里的哪一个地方。
在我的老家有一条川河,小的时候,每到夏天,我和妹妹就喜欢跟着父亲到河里捕鱼。我和妹妹不会游泳,所以我们总是站在河边的浅水湾里,抱着鱼篓,看着父亲撒网、收网,然后拎着沉甸甸的鱼网朝我们走来。那时候的川河水很清、很凉,我们的脚踩着被河水一遍遍冲洗过的鹅卵石,脚丫在阳光下的河水里波光粼粼。父亲在河滩上放下鱼网,我和妹妹立马把头凑了过去。他提起网使劲一抖,抖落的有活奔乱跳的大鱼、小鱼、小虾,绿油油的青苔,和溅了我们一脸的河水,带着淡淡的鱼腥味。
小学六年级,我和妹妹开始了在外的求学之旅。刚开始,我们每周末回家,都会搭乘竹筏,渡川河,到对面的家。后来,上初中,每个月回家一次;高中,每学期回家一次……后来,川河的水污染越来越严重;再后来,川河的水越来越少,直到浮不起一张竹筏。上大学以后,我几乎没再去过川河边,虽然那条河还在,虽然每年我都回老家过年,虽然我家离川河不过半小时的步行距离。
连同川河被我一同遗忘在角落里的,还有我的父亲。已记不起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父亲渐行渐远。但一直记得大学时候的一个假期,因为什么事和父亲吵了一架,整个暑假我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即使餐桌旁只有我们两人。后来,我们似乎再也找不到合适的方式相处,沉默成了我们共同的选择。
我和父亲太像,我们都那么倔强。但我和父亲又那么不一样,他的倔强里有孩子般的不知所措,而我的倔强里却是刻意的逃避。后来,父亲变成了那条被“遗忘”的川河,他一直在,我却再也没有走近过。
来英国以后,心里很多以前被掩盖起来的东西被一点点剥开。当然,我也可以像从前一样逃避,而且我还有了更加令人信服的借口——留学读博的压力。可是,我不想再做鸵鸟,假装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上个月,我给父亲打视频电话,这段时间他一个人在老家上班。虽然有8小时的时差,但我几乎每天都会和小侄女视频,可“给父亲打视频电话”的念头却从未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视频接通,父亲轻轻眯缝着眼睛,傍晚的余晖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眼角的皱纹比我记忆里的多了很多。我想喊他,张口却泣不成声。父亲不知所措,问我是不是在英国不习惯,还自言自语当初不应该让我出国留学。我抽抽噎噎地撒谎说,我哭是因为学业压力太大。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我心里的愧疚和自责。
我仍然在努力靠近父亲,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让父亲走近我。这么多年,我一直以要强者的姿态把父亲推开,总觉得他不理解我,不懂我的梦想。现在,我才开始明白,我并不需要他的懂得。我的父亲或许不理解我的人生追求,不在乎别人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更不会事事以对错衡量我,但他知道我最喜欢的饭菜,所以在家里的餐桌上我从未有过下不了筷子的时候;他知道我的好强和倔强,所以他从未干涉过我的选择;他对我的期待和“成就”没有丝毫关系,他只在乎我是否照顾好自己,每天能否吃上热饭。
Calm Sea掀开了那些尘封的记忆,关于那条童年的川河,关于我的父亲,关于我和他的疏离。
这就是它为什么这么好哭的原因。
今天,我又去了美术馆,在Calm Sea前面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工作人员提醒我闭馆时间临近。我想努力记住一些细节,关于过去的川河,关于我的父亲,关于现在,关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