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子莟
1
早晨六点多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大亮。我从床上爬起来，又开始了一天中最初的周而复始的家务。
我先是从卫生间拿出昨晚上换下来的衣服，然后我把它们分门别类，依次放入洗衣机里清洗，接着我开始煮粥、温牛奶、热早点，这间隙，我轻轻推开女儿的房间，此刻她还睡得正香。
我坐在她的床沿，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她胖嘟嘟、粉嫩嫩的脸颊，睡梦中她笑着动了一下，我也笑了，她一定又在做什么美梦了吧！
我把她的手放回了身侧，同时轻轻替她腋好被蹬开的被子，离开前，我俯下身子在她的额上印了一个吻，又蹑手蹑脚地关好门，走了出去。
早点还没有完全热好，我捡着扫把开始沿着走廊扫起地来。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我拿起一看，只一瞬，我的整个心都快要停滞了。
我努力平息着它，也平息着自己的情绪，我按下接听键，一如往常般平静地开口道：“你回来了？”
“是的。”
电话那头也是同样平静的语气，那感觉就好像我们从来不曾分开过，事实上，我们已经整整一年没有通过话了。
是的，所以我可以很清楚地察觉到从他那微颤的两个字中分明感受到了他那剧烈的激动，他那剧烈的狂喜，也感受到了他那份难以抑制又努力抑制下的冷静。
我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说：“昨晚上刚到，今天一早忍不住就打给了你。你好吗？”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但我还是用非常平静地口吻回道：“我很好，你呢？”
他停顿了一下，说：“我也是，我们见一面吧！”
这个时候轮到我停顿了，我想了一下，继而说道：“好，等我把女儿送到幼儿园，那附近有个两岸咖啡，我们在那里见吧！”
他说：“好。”
我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把她也叫上吧！我还没见过她呢！你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然后我就听到了听筒里传来了“嘟嘟嘟”的声响了。
挂了电话后，我不知不觉走到了杂物间，从柜子里拿出一箱东西来，打开来看，里面原封不动的还是那些书籍，那些影碟、CD，还有他寄给我的无数明信片。
我抚摸着它们，心里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似乎又突然在这个早晨里重新苏醒，随着他的那个电话，随着他的归来。
一年了，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没见了，他依旧过着他天南地北、随性潇洒的生活，而我，早已陷入了某种围城里哪也去不了了。
我突然听到了闹钟的叫唤，思绪立刻回到了现实。几乎是一瞬间，我又恢复了刚才忙碌的状态。
我把箱子重新封好，从杂物间走了出去。
粥已经好了，早点也热了，我必须要去催促我女儿起床了。
我径直走进女儿的房间，闹钟响个不停，女儿摇晃着小脑袋钻进了被子里，试图又要躲避一天的学习。
我看着她宠溺地叹了口气，我只能又要去做一个坏妈妈了。
我把她从被子里拉了出来，女儿眨巴着小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妈妈，求你，我今天能不去上学吗？就一天？”
我无奈地摇摇头，“不行，妈妈也不想去上班，可是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必须要去完成。”
看着我坚定的样子，女儿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但她眼里又分明有着某种似懂非懂的意味，我知道她一定听懂了，因为她开始听话地坐起来了。
然后我就看着女儿突然向我伸过手来，慢慢地抚平了我无意识间皱起的眉头，奶声奶气地说道：“妈妈，不要皱眉，这样就不漂亮了，昕昕会听话的。”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竟又不知不觉间坐在那里发愣了，听到女儿的话，我的眼泪立刻涌了上来，我欣慰而动情地抱住了她，为她这份令人心疼的过早的懂事，也为我这唯一的牵绊和支柱。
是的，她一定听懂了我的话。每个人总有他求而不得的生活，每个人也总有他不得已的选择和人生。
2
送走女儿后，我先是打了个电话请假了一下，然后我就直奔咖啡馆。我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在这里我可以看到窗外形形色色的人，也可以透过他们行色匆匆的步伐看到他们不一样的人生。
不久，他到了，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人群中，他还是那么的耀眼。
我朝他挥手，他高兴地向我走来。我发现他是一个人来的，身后并没有跟着那个她。
我一上来就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她呢？”
他故意不满道：“你怎么比关心我还关心她呀？”
我说：“我关心她不就是关心你吗？”
他很轻松地说道：“你不用关心她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
我惊讶着大叫，“你们不是快结婚了吗？”
对于我的小题大作，他显得格外漫不经心，“结婚了都有可能离婚，没结婚的不是更合理了。”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看了我一眼，解释了一句：“抱歉，我不是说你。”
我一点都不在意，“没事！可是为什么呢？”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爱不需要理由，不爱了就更不需要理由了。”
我沉默了一下，喝了一口咖啡，“那真是太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
“那个姑娘真的很不错，漂亮、热情，而且对你很好。”
“再好又有什么用，她终究不是你。”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但我还是一下子就呆住了。
有一瞬间我好像觉得他的目光正火热地注视着我，我只好借机喝咖啡，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等我再抬头的时候，他又已经恢复如初了。
他突然递给了我一个东西，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张西藏的明信片，我不解：“这个地方你当初已经给我寄过一张了。”
他目光看向远处，好像回忆一般，“前段时间我又去了一次，真的是太喜欢那里了，真实、质朴、圣洁，我还记得从小你就告诉我你最喜欢西藏。”
我心里一热，“你还记得啊？我记得那个时候当我憧憬西藏的时候，你还笑我傻，说我喜欢那么偏僻落后的地方，你说你以后要去的地方一定要是最热闹最美丽富饶的，这些年，你世界各地的跑，几乎没有一刻停留，你究竟找到那个地方了吗？”
好久，他不禁哑然失笑道：“那个时候太小，不懂事，总以为最好的还在远方，只顾着一心不停歇地往前走，走到最后才发现原来真正美好的事物一直都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却从未发现，也从未珍惜过，直到最后终于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怎么会听不懂他的话呢！
从我懂事开始，他就是我心里最崇拜最爱慕的大哥哥，虽然他只比我大一岁，但他总是表现得比我大很多的样子，充当着我兄长的角色，关心我，保护我。
从小，我成绩考差了，他会帮我应付爸妈，我学习表现不好，他会帮我应付老师，他还充当了我的护花使者，总是替我抵挡那些纠缠不清的男生，以及不明真相的女生们的嫉妒和嘲讽。
他在我心里是有着绝对的超乎寻常、难以撼动的崇高地位的。
整个青春期，我几乎全身心地爱着他。
我知道他其实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可是他从来都不表态，他从来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很伤心，也很沮丧，我想跟他表白，想告诉他真相，最后还是因为怯懦而放弃了，我害怕，害怕他的拒绝，害怕会因此而不敢面对他，害怕，我最终会失去他。
我唯一高兴的是整个中学时期，追他的女生从来没有断过，写给他的情书也从来没有停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次都没有谈过恋爱。
所以我很欣慰，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阻隔和介入，迟早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所以，那么多年，我也从来不说，一个字都不提，我以为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到永远了。
可是没有。后来，我还是失去了他，彻底地失去了。
我和他是同一个城市里的两个不同的大学，我知道自己是拼尽全力也不可能考进他的大学，所以我放弃了更好更适合自己的大学，选了一个和他同一个城市，靠的很近的普通大学。
走进大学校园的那一刻，我心里真是高兴，从今以后我们又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在一起了。
可是，不久之后我就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错的十分离谱。
那一天，我如往常一般走进他的校园去找他的时候，我知道那个时间段正好他下课，我径直走到他的教室时，我看到了让我这辈子都不愿回忆的那一幕，墙角处，他居然抱着一个女生在热烈拥吻着。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彻底碎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那幢教学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那个校园的。
我甚至不知道当时他是不是追在后面叫我，我只知道那一天的我是从来没有过的狼狈。
我泪眼朦胧地仓皇逃窜在整个校园，看到我的人无一不是惊讶万分，他们对我指指点点着，他们在我后面大声猜测着，我知道那一刻的我必定是不堪入目的，我一点都不在意。
心都没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从那天开始，我的青春就逝去了，随着他彻底消逝了。
3
一个月后，他找到了我，一开始我倔强得隐忍着不肯和他说话，他还想像从前对付小妹妹一样摸摸我的头，我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
他呆愣着看我。
我问他：“你知道我一直爱着你吗？”
他沉默了好久，终于开口道：“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这一回他是艰难地开口道：“在我心里，我一直把你当作妹妹。”
“那你整个中学为什么都不谈恋爱？”
“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那现在呢？现在你又为什么这么做？”
我当时其实真是有些无理取闹了，他根本就不是我的谁，也从来不曾承诺过我什么，而我却固执又霸道地试图把他纳为我的个人财产。
他没有解释，却只不断地对我说着：“对不起……”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一次他是真的爱上别人了，而我将彻底失去他了。
几个月后，他们还是分手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分手。他来找我的那一天，有个一直追求我的男生在我拒绝之后又在不停地纠缠我。
我本来厌烦至极，可是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改变了心意。
他向我走来，像小时候一样意图继续替我赶跑那些纠缠不清的男生，可是这一次，我主动阻止了他。
他不敢置信：“你爱他吗？”
我说：“我愿意努力尝试着爱他。”
“爱是一种本能，又怎么可能努力就会爱上。”
这句话一下子就刺痛了我，我高傲地冲他扬起了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冷漠无情的，你不尝试一下，你怎么知道你就不可能真的爱上，你不肯尝试着爱我，你又怎么会知道你不可能爱上我！”
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学得这般牙尖嘴利，他一下就被我说懵了。
我继续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着，“杨明渊，不是所有人都应该一直在原地等你的，我等了你那么多年，等来的却只有你的伤害，我再也不会那么傻了，从今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以后，我竟然还主动吻上了那个本来被我拒绝了好多次的男生，很显然那个男生也懵了。
他离开的时候，我其实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里的失落与无奈，可是那个时候我却完全被愤怒掩盖了双眼。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天他刚失恋，而且失恋的根源其实在我。
他的女友知道了我的存在，很不能理解我在他心目中的独特的地位，她要他在我和她之间作出抉择，我没想到他最后居然选了我。
4
毕业后，我听从父母的意愿回了家乡，做了老师，然后和所有我同辈的人一样相了亲，结了婚，生了小孩，过上了那种几乎一眼看得到头的安逸生活。只是最后我还是因为价值观的差异在父母的反对下，毅然决然地离婚了，独自带着女儿生活。
而他，则还一直天南地北着他的流浪生涯。
我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他每到一处就会给我寄一张明信片，那代表他的心里其实一直有我，我看着他去到任何一个地方，心里也仿佛已经跟着他去了，而这又正是我最难过的事情，我同时也看着他交往了一个又一个女孩，我知道我们已经再也不可能了。
他身边的女孩就像他身边的风景一样，走马花灯，永远没有一个能够彻底停留。
我心里暗自庆幸的同时，也不断地为他感到心疼。
直到有一天，他连同着明信片给我发了一张照片，他拥着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偎在他的怀里，笑得那么开心。
他说他们要结婚了，我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震惊与失落之余，我更多的还是为他高兴。
那天之后，我们好像彼此约定好的一般突然就断了联系，谁也不再主动联系谁了。好像两条原本相交的直线，在交点处错过了就再也不会相遇了。
我真没想到，一年后他会突然回来，我以为他是回来通知我去参加他的婚礼的，可是没想到他们居然分手了。
“这次回来了，还走吗？”
“你希望我走吗？”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格外温柔，我低下头，说：“我不知道。”
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动情地看着我，说：“只要你说一声，我这辈子再也不走了。”
这句话，我觉得自己好像等了一辈子那么久，我茫然地抬起头看他，茫然地笑着，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妈妈……”
我突然听到我的女儿在叫我，转过身，她已经朝我跑过来了。
我抱着女儿不解地望向他，他却是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他终于说出：“其实我是昨天早上到的，先到的幼儿园。”
“杨叔叔好。”
女儿突然从我怀里挣开，跑向了他。
他们两个居然十分默契地相视一笑，然后都冲着我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那天，阳光明媚，耀眼得夺目，我的心里亦如是。
我知道，我的青春永远地逝去了，但是，我青春里的他却再也不会消逝了。
90天无戒训练营第六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