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文|灵雀子

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坐在马桶上,小心翼翼地用力,想把淤积在肠道里三四天的那点废物挤出来。

这些废物,顽固地占据着我的肠子,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如果子宫里那个小生命也能这么顽强地在我腹中再呆5个月就好了。我摸了摸胀痛的肚子,无奈地起身。看来还是得找护士要点通便的药。

我伸手抹了把满头满脸的汗,两手撑着马桶缓缓地站了起来。

一步、两步……我艰难地挪动着双腿,像个老妪一样,步履蹒跚地走着。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牵线木偶一般的机械,我失去了调配我双腿的能力,就像我没办法支配我的生育一样。

如果能早点生儿育女,我就不需要遭受非人的折磨了。

一个女人,如果没有生育,就好像低人一等。谁都可以瞧不起你,谁都可以背后说你。

“打死你这个不下蛋的鸡!”婆婆经常这样指桑骂槐,她拿着一根枝条赶鸡,眼睛却瞟向我。那眼神像刀一样锋利,比她的话还要伤人。不小心对上那双眼,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刀绞了一遍,我不寒而栗。

公公倒是不说什么,只是叹气,阴沉着的脸像夏日暴风雨来临前厚重的乌云,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外面的风言风语更是不堪入耳,有人说我是堕胎堕多了,没有了生育能力;有人说我是石女,本来就无法生育的;还有人说涛从来都不碰我,所以才没有孩子。

那些流言蜚语来向不明,越传越离谱。我甚至都找不到一个人来理论,于是,我像只鸵鸟一般把自己隐藏了起来。我终日不出门,不想听到那些流言。

可是谣言不是当事人躲起来就能杜绝的,只要我一直不生,只要我还呆在这个家里,那些谣言就要一辈子跟随着我。

头几年,老公涛一直安慰我说,“丫头,我们不着急,还年轻,说不定哪天就怀上了呢。”

也许是我们的诚心感动了上天,结婚五年后,我突然怀孕了。那是我和涛结婚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涛把谈恋爱都没有对我说过的肉麻的情话说给我听,还刚怀上就每天对着肚子讲故事,说提前胎教。

公公每天背着手昂头挺胸地在村里走来走去,好像怀孕的那个是他。

婆婆每天都是喜笑颜开,不让我做一丁点家务。哪怕我扶起扫把,她也会阻止我说,“你什么都不要做,安心养胎。”

我也终于能吐气扬眉地出现在村里,之前那些关于我的谣言不攻自破。我大度地原谅了那些中伤我的人,压抑、伤心、失落,痛苦,所有不良的情绪不翼而飞。

尽管孕吐带来强烈不适的感觉,我却觉得那是一种最美好的感受,证明我肚子里那个生命的存在。

就在我们全家都期待着新生命到来时,两个月零四天,孩子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流掉了,我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痛,一团血就流出了我的身体。

那个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生命带走了我们全家人的希望,也带走了我两个月零四天的所有优待和善待。

小月子,我是哭着度过的。尽管医生说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优胜劣汰,那个受精卵也许本来就是质量不好的。可是不但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和同情我,反而把所有的过错加到了我的身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婆婆说我是走动太多了,公公猜测我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而涛则指责我玩多了手机。

我无心理会他们的指责,那个新生命的离去也带走了我的魂。

尽管孩子没了,日子还得继续下去,我重新变回了鸵鸟,窝在家里,暗自神伤。

我和涛的房事变成了一种公式,我每个月算好排卵,他应付着播下那些种子,播完他就呼呼大睡。没有温言软语,没有耳畔厮磨,仅仅只是为了创造一个机会让一个精子和一个卵子相遇。

这种公式法的房事让我们的婚姻变成了一种契约,仅仅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为了生一个孩子住在一起。

又努力了三年,日子算得再精确,他的精子和我的卵子却一直没能再次相遇。努力无望,我们都陷入最深的绝望里。涛甚至连碰都不愿意碰我了,他说,“既然都是做无用功,何必累自己呢。”

我们两个人,住在一个房间,躺在同一张床上,却是再也没有了碰一下对方的想法。孩子的问题横亘在我们之间,是那怎么都越不过去的坎。很多时候,我们四目相对,却再也无言。8年求子的经历,熄灭了我们之间曾经的爱火,浇灭了所有的爱欲。

“老公,要不我们去做试管吧。”

我想最后再努力一次,我跟涛都已经跨过了三十的坎,年龄越大,希望只会越渺茫。

涛迫于父母的压力,接受了我的提议。

那也是我和涛第一次同时接受检查,我第一次知道了主要原因不在我,而是涛的精子存活率不高。检查结果出来,涛就像战败的公鸡,垂头丧气,而我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优越感来,而是对枕边的他生出无限同情来。

当经历了检查、促排卵、取卵、培育后,受精卵终于植入了我的体内。因为我有过不明原因的流产经历,医生建议我尽量卧床保胎。

从移植那天开始,我已经足足在床上躺了四个月了,吃喝拉撒几乎全在床上。直到三个月后,医生说我偶尔可以下床活动了,可是,我已经不太会走路了。如果不是突然而至的便意,我不会一个人来厕所的。

“啪!”离门不足三步的距离,我摔倒了。我的双手本能地撑住地板,护住了我的肚子,那里正孕育着一个生命。那是我全部的,也是最后的希望。孩子能否顺利降生决定了我和涛的婚姻能否延续下去。

这是多么宝贵的孩子呀,我不能让他有任何的闪失。我努力撑着想站起来,也许是因为害怕,我努力了许久也无法站起来,我在潮湿的地板上爬着,我感觉自己像一条无望挣扎的虫子,第一次觉得自己渺小和孱弱。

一米、五十厘米、三十厘米……我一寸一寸地蠕动到了门边,我敲着门,希望有人来救我。

“谁在里面?”每天来查房的小护士的声音传来。

“我,我摔倒了。”我虚弱地回答。

“你别着急,我找人来扶你。”小护士说。

“家属怎么回事呢!不照看好孕妇,躲这里玩手机!”小护士骂人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接着,我听到一阵脚步声,门被打开了。小护士和涛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好好的,怎么就摔倒了呢!上厕所就不知道叫我呀!”涛一边扶着我往床边走,一边数落我。

“我叫了的,你没有应我。手机放在桌子上充电,我想着都下床了,干脆就自己上洗手间了。”我气喘吁吁地为自己辩驳,委屈的眼泪在眼眶打转。

幸亏医生检查后并无大碍,只是提醒我注意,不能再摔跤了。

涛送医生出去,顺便去拿药,手机落在了我的枕头边上,这时候铃声响了。我看了下,王丽丽,这个名字我似乎听过。

“喂!”我刚喂一声,电话那端沉默了两秒,迅速地挂断了。我突然想起王丽丽来,她是涛的初恋,我曾听他表弟无意中提起过。

女人的直觉让我觉得这个电话有蹊跷,这个女人有异常。我用涛的生日套开了他手机的密码,打开了微信。

一个微信头像是女人,名字为LILI的微信号在最顶端显示有3条未读信息,那个小红点下显示一句话,“你准备怎么办?”

我的心突突跳着,犹豫着点开了那个头像,点开的一瞬间,就像在我脑袋里引爆了一颗原子弹。

你老婆重要还是我重要?
说呀!
你准备怎么办?

我哆嗦着往上翻看,一条条不堪入目的调情、约开房的信息,甚至还有涛对我的鄙夷,“那个不生蛋的鸡,我会跟她离婚的。”

那一条条信息就像长了翅膀,飞到半空,扭曲着身子,嘲笑着我。又幻化成一把把利刃刺向我,扎得我遍体鳞伤,无处躲藏。我的泪已经决堤!

“你干什么!”涛的声音传来,他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夺走了我手中的手机。我蓄着满眶的泪,瞪着他手忙脚乱地划着手机。

“老婆,不是你想的那样,逢场作戏而已。”涛无耻地辩驳。

“哼、哼。”我抬手擦了擦泪,冷笑着回应他的无耻。努力了8年,我以为没有孩子是最深的绝望,而这一刻,我才感觉到绝望到极致的无望。

回头想想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所遭受的白眼、冷遇、耻笑……是多么不值得!

我想着这个孩子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没有了爱,仅仅只是为了繁衍生息,那跟禽兽有何区别。

也许是感受到了我内心的悲凉,孩子在第5个月的时候,查不出缘由地停止了发育。

涛哭得撕心裂肺,我能理解他想做一个父亲的最原始的欲望。而我,一滴泪都没有掉。

现在,坐在马桶上的我,是已经新生的我。在医生把冰冷的手术刀伸进我体内挖走孩子的那个时候,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四个月来,我第一次如此顺利的排出了我体内的所有废物。轻松畅快!

我不再年轻,失去了两个孩子,我决定再丢掉老公。我还决定把我曾在乎的世俗眼光全部丢到脑后!

失望到绝望,在绝望里,我反而看到了无限的希望。我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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