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不小心打了个趔趄,脚踝骨折已经五十多天了,才刚刚能拄单拐短距离行走。
一两个月没有去看望父母了,昨天,父亲不远百里来看我,忍着脚踝的痛,丢掉拐杖,在屋里来回走着显摆,笑着说“石膏取了,医生说可以走,看,我像不像胖胖的螃蟹,横着走。”故作轻松的说,“孩子就是小咳嗽,打了几天针,好了,早都没事了。”
看着他欲言又止,我第一次不敢抬头,戴着毛线帽子的他,像极了小老头,这哪里是任何时候都仪容得体腰板儿挺直的他,尤其是耳鬓露出的那撮花白的头发,让我突然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你奶奶还在,我和你妈就不是老头老太太,我们就要把头发染的黑油油,等你奶奶不在了,我们就不染了。”
奶奶缠绵病榻一年多,于今年端午当天去世了,享年八十八岁。那一年多,眼看着他们事无巨细的操劳,我们想分担,却经常被推的远远的,理由是“这不是你们的责任。”后来,他俩的肩周炎严重了,洗澡、换被褥这些体力活,我们才偶尔帮点忙,他总是说,“只要她在一天,我们就尽心尽力服侍,免得自己后悔。”
如今,奶奶不在了,才不到一年,他就真成老头了。
红色的手提袋里,装着从安康买的面皮、桂圆和零食,也装着在我家楼下买的菜豆腐,他这是自己把要往回带的东西都买好了。
孩子要写作业,还要去上辅导班,抽不出时间和他出去逛,就在屋里陪着,看我蹒跚学步,摸孩子的棉鞋是否汗湿,叮咛桂圆益气补血但不能多吃,不到二十分钟,就踏上了返程的车。
“看看就行了,来看了就放心了。”
听到他关门离去,给妈妈通风报信让在家等他一起出去转,眼前却始终浮现着那撮花白的头发,那欲言又止的神情。直到今天妈妈来电话,“你爸说你能走路了,可是一个多月闷在屋里,脸色很不好。”这才明白,他不来看我,担心;来了,揪心;心疼而忍着不说,结果我俩一起纠结。
他的隐忍,就像他的慈爱一样,从小到大,不管我有多执拗,做了多少让他为难伤心的事,他始终宽容,不说,只做,默默地为我撑起了一片晴天。
一边纠结,一边翻看手机,无意间看到一句话“最怕你一生碌碌无为,还安慰自己平凡可贵。”爸爸老了,我曾经为他做过什么,还能为他再做点什么,此刻却发现这些竟然都受制于曾经沾沾自喜的“与世无争”“顺其自然”与“平凡淡泊”。
想着,瞬间泪崩。
把这句话转发到微信圈里,立即戳中了好几个朋友的小心脏,原来,被淡泊名利之说祸害到平庸至今的,还有很多。
都是七零后,都是人到中年,用一句俗话说,是上有老下有小,再形象一点,是碌碡拉到半坡上了,只能前不能退。然而,习惯于淡泊的我们,做好承接责任的准备了吗,有负重前行前行的底气和毅力吗?
想起一幅漫画,一个孩子坐在摩托车后,瑟瑟发抖,另一个坐在私家车里,喜笑颜开,旁白似乎是:你是否努力,决定了你的孩子坐什么车上学。同样的道理,年轻时的我们是否努力,还决定了我们的父母、甚至我们自己怎样度过晚年。
年少时,看那大山深处的木屋、碾子、梯田,和绿浪翻滚的丛林,以为那就是梦中乐园。
年少时,书上说生活就是要怡然自乐,不能做跟着胡萝卜走的毛驴,因而对条条框框嗤之以鼻。
年少时,有人说钱是王八蛋,花了咱还赚,还觉得颇有李白谪仙风范,以为“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是洒脱,是快意人生。
流年似水,转眼已到中年,真正属于我们的责任悄悄现身,这才发现,相比梦里的田园牧歌,水泥城堡的都市才是最安心的窝,和单位、学校、医院、超市离得近,生活才因此多了许多便利。
这才发现,曾经将规矩视为羁绊,结果是自己游离于社会核心层之外,且不说那些博弈所蕴含的利益,仅仅是日常交往,就能领略众生百态。
这才发现,曾经视为阿堵物的东西却每分每秒都主导着我们的生活,看着父母花白的头发,捧着孩子稚嫩的笑脸,想想工资卡上小数点的位置,只能把许许多多想做的事憋在嗓子里。
然而,人到中年,生活大抵已经定型了,最好的年华,最好的机会,都早已一去不返,想想曾经推崇备至的淡泊名利,简直是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