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未满
小乔是大二的时候，打电话给我，说在老乡会里翻到我的电话，她说，她是刚从专科升到本科学院，加入我们老乡会，因专业自动调剂的，被分到偏专业，就业会有一定难度，决定自学考会计，为此找到我，想借考试的书籍。听着电话那头笑盈盈的声音，一直抑制不住的笑声，连呼吸都充满着快乐的声音，就连多年后，小乔在电话那头的伤心流泪，我想象着她的样子也是微起嘴角地流泪。
第一次见到她，是通话那天晚自修结束后，她出现在我的宿舍门口，娇小的个子，长发披肩，柳叶眉，笑起来两眼成缝，两个小酒窝浅浅的，可爱至极，一瞬间像是赤名丽香满脸笑意朝我走来。
“我自学会计，几个月可以拿到证呢，咯咯~~”，“认识你，真好，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坐车回家了，咯咯~~”，“咯咯，我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你吗？”她的笑声在她任何一句话中都不曾漏掉，信手拈来的笑意，渗透着她娇小的身躯，脸上星散的雀斑都跟着她的笑容浮动，谁会拒绝这样的笑声。
从此，我和小乔熟识起来，虽不常见面，但假期一起回家，那时她是个幸福的小女孩，眼睛放着光，虽然与我同岁，但在长途奔波中，她却像个姐姐一样照顾我，一会儿帮我提东西，一会儿递吃的给我，可爱而温暖，不知觉中我们相互袒露着少女心扉。
小乔有个谈了五年的男友，是高中同学，叫赵航。我一直未见过赵航，但从小乔粉红的脸蛋和爽朗的笑声所遮掩着的羞色中，想象得到赵航一定是他们班的才俊骄子。
那年，自小在东北长大的小乔因为高考要回原籍，所以插班回到南方的水乡小镇。南方女孩标志性的身躯蕴藏着东北人特有的豪爽笑声，在细腻多情的水乡显得独特，很快，她就得到全班男生女生的喜爱。一次，她和室友打闹成一片时，室友叫道，“我们班的帅哥赵航喜欢上你啦”。大家愣了一下，开始起哄。小乔顿然绯红，忙否认，她注意过这个高高帅帅的男孩，每次课间打球回教室总要起跳碰天花板上的灯，他经过时，带来一阵风和日光灯晃荡的声音，但他们之间从来没说过一句话，更谈不上喜欢。
可室友步步紧逼，“他虽没和你说过话，但他每次千方百计向我打听你的消息，习惯、爱好什么的。不过，我对你是一百分的忠诚，没有你的授权，没向他透露半点消息，还随便戏弄了一下他，哈哈~~”
青葱岁月中的少年总是单纯而执着，傻呼呼的爱恋，藏得再好，也会落于对方眼中。
从此，小乔见到赵航时，也不自然起来，关注一点点密集，不曾眼神交流，但关于他的事一一细细记在心里。两人真正的交流是从十几个同学相约爬山开始。那时，秋意正浓，南方的山虽不是大片金黄，但黄叶斑驳，错落有致，小径旁溪水清冽，夏虫已然安静，只有秋雁在头顶轻盈飞过。十几个少年忙里偷闲，周末出游。不知觉中，两人落于后面。“你要水吗？”赵航递过矿泉水。“不用了，我有带的，谢谢。”“那你要水果吗？”赵航打开书包，满书包的各种水果，“不知你喜欢什么水果，就多买了几样。”小乔说当时心都跳到喉咙眼了，而赵航后来对她说，那天的她像只青春小鸟一直咯咯笑个不停，一听到她的笑声他的紧张也放松下来了。两人无头无绪的闲聊，青春爱情的情愫在那时起便萌芽了，也许他们确立关系有明确的纪念日，但哪一刻心动却没有时间记录。
同一年，赵航在小乔生日那天表了白，“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得到小乔简短而明确的答复后，两人成为公认的一对，新世纪初的高中生的恋爱，只能在同学们当中公开，父母老师眼中，依然禁锢着像犯罪。两人猝不及防的相爱，简单而温暖，幸福似乎永远不会有尽头。
虽然小乔站在他身边有些小鸟依人，像个被保护者，但在心智上，小乔却懂事成熟、温柔可人，会洗赵航打完球汗臭味的球衣，会擦赵航踢完球泥泞的球鞋，赵航回家与父母闹别扭，小乔会给他贴心的安慰和鼓励。
和小乔的交谈中，我深深感受到，赵航是幸运的，他要是娶了小乔，不仅收获她无邪的笑声，更是长久幸福的生活。
高中的生活原本枯燥简单，赵航生活费虽不多，但总能不断创造浪漫和惊喜，他总是变着花样送小乔些小礼物，小发夹、笔记本，最奢侈就是一瓶两百的香水，为此小乔责备他不该省吃俭用给她买这么贵的礼物。这时，赵航总是深情地说；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笑声。小乔打饭时总多打一盆肉，然后把肉全部夹给赵航，“我不要胖，你替我吃吧”。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情到深处的关爱。大三时，小乔对我说，等大学毕业，我们就订婚，我已经向父母坦白了，他们都知道这事了。
因为小乔高考失利，大学四年，他们分在两地，却从未吵架，怀疑对方，尽管没有天天通话，没有亲亲我我，但感情一直稳定，俨然老夫老妻。
而当一眼能望到的幸福汇成一片海时，幸福却是沧海一粟。
小乔在毕业前夕，打电话给我，浓浓的鼻呓中，听她说是赵航父母不同意他们继续交往。我一愣，为什么？要门当户对吗？两家条件相差不远呀，小乔不够优秀吗？小乔做事沉稳干练、心态成熟乐观，我想象不出，有哪个家长会不喜欢开心果般的小乔。小乔告诉我，是两家人合八字时，发现小乔的八字冲了赵航的父亲。我扑哧笑了，什么年代了，竟然为这个拆分七年的小情人？！这根本不会成为实质的理由和障碍，我让小乔放心。但小乔笑不出来，这事虽不是大事，但却成了赵航全家人的心理障碍，他父母总是绕不开这事，他奶奶更是严厉反对，训斥赵航“要是你父亲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要背负一辈子罪名”。
在这个浮躁不安的世界，能对爱人有着浓烈的感情并忠贞不渝，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怎么还去思考到那么多非感情的因素，我接受不了小乔对我诉说的现实。“那赵航什么态度？”我急问道。“他坚持和我一起，毕业后自己找工作，自己打拼”。小乔破涕为笑。“嗯，有这样就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只能如此安慰，因为婚姻的复杂不是学生时代的爱情可以冲撞的。
再接到小乔的电话时，已经是毕业后的第二年，她说赵航关了手机，断了所有联系。起初两人的坚持像创世纪般开创毕业后的全新奋斗目标，奔着两人幸福生活而强硬对抗着家人的阻挠。两人毕业后各找了份普通工作，月收入不过三四千，紧凑得只能勉强支撑生活，一趟旅行或者换一个手机都得等上一年半载。工作所在的小镇经济发达，消费堪比一线城市，几十年不吃不喝也换不来一套房子，让他们倍感艰难。当地几乎所有年轻人拥有的房子、汽车都是家里人的支持，就连一个高薪的工作，也脱不了家里的关系。小乔每天回家面对愈来愈怪异的赵航，她不敢多说什么，想着他一定是工作压力大，还未适应。两人安静度了一个个夜晚，但气氛越来越变味。终于一天，赵航开口说让他爸爸找了一份年薪十几万的工作，但要求是回家住，就这样赵航消失在他们曾经的诺言中。赵航一个星期不接电话，然后发了一条分手的短信，小乔连忙打电话，对方已关机。她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接着，小乔收到了几年来所有送赵航的礼物。她发疯了一样，到处打电话给他们共同的朋友，询问他去了哪里，他们只是回复她不要再找了。去赵航家里找，吃了闭门羹，在他家楼下等了一夜，不见他家一个人影，只得暗然回去。
九年的感情像晶莹的雪花飘落在地上，随即消逝不见。
我曾经想象过很多种分手方式，却想不到，像这种方式，如此简单。电话里，小乔的笑像冰冷的刺，刺痛着我的心脏，身处异地的我给不了任何安慰，只乞求这场剧烈的阵痛不要永远带走天使般的笑容。
两个月后，小乔说她要去另一城市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相亲认识的，叫阿诚，同龄，不算帅气，不算夺目耀眼，很普通的男生，跟父母在外面一起做生意。两人见过三次面，便订了婚。
姑娘，别拿自己的幸福赌气。
不会的，我谈了七年的要死要活的恋爱，得不了一场婚姻，不如让一个月认识的人带给你，给你婚姻的人才是最爱你的行动，呵呵。小乔又是标志性的笑，但苦涩无比。
“可你不了解他，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幸福”。
“我是不知道将来，但他人不坏，其它的以后慢慢了解，幸福靠自己吧，不能靠爱情，有爱情也不一定幸福，你说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爱情，婚姻，幸福对于二十五岁的我们都处于十字路口。
小乔就这样去了一个新的城市，和他陌生的家人。
阿诚家办企业，经济实力不错，阿诚和他已出嫁的姐姐都在父母的企业上班。小乔初入新家，适应着一切，她标志性的笑声虽少了些灵气，却依然感染周边的人。很快和姐姐打成一块，在一起在企业帮忙，全身散发着进步主义，与依然孩子气，做事懒散，上班可去可不去的阿诚不同，勤恳能干的小乔，对公司的大小琐事来者不拒，真心付出，很快获得公婆的认同。比起与家人和谐相处，如何和阿诚谈感情，倒是更加费心费力。
她的感情早已被九年磨得精光，再无激情和想象给予眼前这位，半夜还坐在电脑前，对游戏的兴趣超过妻子的阿诚。阿诚除了游戏，对一切漠不关心，相亲娶老婆也是为了应付父母，当初见到小乔的笑以及她的温柔，就同意订婚。
小乔从没对我抱怨过婚后的生活，但在几句简单的描述中可以想象她受伤的心无处安放。她半夜等他一起玩完游戏睡觉，不对他抱怨，不对他生气。每天吃什么，做什么，她都将他安排好。对他更像亲人，而非爱人。她说，二十五岁的姑娘，不需要身边男人的宠爱，没有情话，没有撒娇，只有默默的付出。
小乔和阿诚一天的对话还没和公婆说的多。她说“我们不会吵架，除了游戏，他一切都随我安排，完全没有柴米油盐的烦恼，呵呵”。
过了半年，在一次聊天中，听到小乔丝丝的叹息，公婆开始不断暗示要生宝宝，可阿诚依然沉迷于游戏，也不戒烟，长期辐射对精子存活率杀伤很大，开始有压力。和公婆诉说，只会说你没有管好自己老公。在生活上，他开始信任，信赖我，但这又是个新挑战，呵呵。
小乔不停地喝中药，调理自己身体，用着一切行为感化着阿诚，让他参与进来，毕竟这是他们俩共同创造一个家。也许是阿诚感动了，又也许是突然间长大了，竟然半年戒电脑，戒烟，小乔和宝宝的缘分真的到来——是个可爱的女宝。虽然，看到公婆未明说的失望，但宝宝全然带回了小乔灵动的笑声。我每天花大量时间看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如此动人，可爱，觉得自己突然很幸福，幸福很满，呵呵。
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差，但我想说，爱笑的女孩，好的不是运气，而是不管处于黑暗，还是阳光，那坚持的笑才是最好的源泉。
小乔说，她还经常梦见赵航，在微风里，坐在他自行车后座，驶过田野，溪边，梦里她还是那个青葱岁月里的姑娘，在那条铺满小石子，又长又窄的小路上，一直骑到尽头~~醒来后，枕头湿了一大片，旁边是阿诚和宝宝的均匀的鼾声。
有一天，她在朋友圈里，发现一张赵航的结婚照，心开始无比刺痛，失控大哭起来，才发现过了那么久，依然还是心痛，后来鼓足勇气点进去放大照片，才发现那个人不是他，却也一点开心不起来。也许她和他的交集就停在了他消失的那刻起。
生活永远都填不满，有了完美的爱情，却拥有不了相配的婚姻，有了婚姻，却拥有不了幸福，有了幸福，或许下一站还要努力生个男宝，但我知道不管哪一站，小乔的笑声都会在那里。
2015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