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节回顾
兴许是白天跑得太快太远了累着了,兴许是白天洗碗洗碟子太多累着了,反正那天晚上,我居然在洗盘子的时候一阵倦意袭来,失手打碎了一只细瓷碗。啪的一声,清脆而且响亮,我差点跳起来,头脑也立刻清醒了。
爹从外面怒气冲冲跑进来,瞪了我一眼。没用的东西,连只碗都拿不住,迟早让你摔完了!我说我太困了,能不能明天再洗啊?爹一瞪黑眼珠子,不行!你不是要为那个胡妞儿出风头吗?你不是拍着胸脯说自己要养活她吗?我就让你出个够!凡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以为充大个是好充的?
我正要争辩,婉娘从外面进来了,她说,剩下的我洗吧。然后走过来慈爱地看了我一眼。回去吧。回阁楼早点睡吧。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抹布。她又小声问我,没有划伤吧?我摇摇头,没有。
上阁楼的时候,我听见爹还在责怪婉娘。都是你,把他惯着,迟早被你宠坏了!我没有听见婉娘的声音,我想她大概是低着头在油腻的脏水里反复刷洗那些本该是我洗的脏碗碟。
那天晚上,我居然神奇地早早睡着了。清冷的月光给被子上蒙了一层寒霜,塔丝娜推开阁楼的门走进来,打了一个寒噤。她说,如水,你屋里这么冷,我带你去漠北玩儿吧。我说,好啊好啊,我还不知道漠北是什么样的呢。塔丝娜拉起我的手就跑,我说小心小心,有楼梯。塔丝娜笑一笑推开门,我们就像鸟儿一样飞了起来。我低头一看,大漠里黄沙起伏,绵延千里,爹的东西南北客栈丑陋而且孤独,缩在地面上,越来越小,慢慢变成了一个黑点。
我感觉无比轻松欢快,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轻松欢快,是真正的轻松欢快,十几年来我都不曾感觉到过的轻松欢快。我听见自己无比兴奋,边飞边大声地问塔丝娜,你怎么会飞的?塔丝娜说,你猜啊,我生下来就会飞好不好。我说我果然没看错,你真的是仙子啊。我看见脚下面的层峦叠嶂在云雾里掠过去,像是水面上的影子随水流过去一样。
我高兴地看着塔丝娜,塔丝娜被我看得不好意思,她说看什么看,傻瓜!我说塔丝娜你真好看。塔丝娜立刻面若桃花映着彩霞,她娇嗔地瞪了我一眼,再乱说我把你扔下去呢!我吐吐舌头,又朝下看去,起伏的山峦不见了,脚下已经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真像塔丝娜跟我描述的那样,马牛羊满天繁星一样点缀在草原上,迎面扑来的风气里有一种泥土混杂着青草的清香。炊烟袅袅升起,我们飞低一点,看见孩子们在草地上翻着跟头,大人们各自忙着各自的。我正看得陶醉,冷不防从地面飞来一只冷箭,我眼前一黑就掉了下来。我大叫一声塔丝娜……
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伸手抹去头上的汗珠,原来是做梦了。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我很快又陷入了沉睡。梦中,我又看见塔丝娜的那双手红润的酥手——如同羊脂玉一样透着光亮的手,滑腻而且温暖,不盈一握,柔若无骨。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怜爱。它们不断地靠近我,不断的靠近我,仿佛要触摸到我灵魂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梦中我听见自己翻了个身,砸吧着嘴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胯下湿湿的,心里一惊,多少年不尿床了, 怎么会尿床呢?赶紧伸手一摸,又不像是尿床,只有巴掌大一块,发散着三月的青草一样的气息。我心里迷惑而且慌乱,呆坐在床头上,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我恍然想起自己昨夜翻身时轻微呻吟了一下,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难道是我生病了?会不会很严重?会不会死啊?可是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因为除了困一点之外,我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爹在下面催命一样鬼喊,如水,如水,你给我下来。我匆匆拉过中裤穿上,又套上了衣裤跑了下去。他交给我几吊钱,去,买些鸡蛋回来。我哦了一声就跑了。一路上我一直在想自己纠结的那个问题,我究竟是怎么了?回到家里,我把鸡蛋往厨房里一搁就跑上了阁楼。塔丝娜在后面喊,如水,你给我下来!你干嘛去?我没有理她,反手关上了阁楼的小木门,一把掀开被子,伸手摸了一下,床单上那滩浅浅的痕迹,已经干了。我连忙剥下了床单,紧紧地揉成一团,叠好被子,抱着床单下了阁楼,蹑手蹑脚做贼一样溜向后院。
如水,你爹在前院找不见你骂骂咧咧的。你跑到后院来干什么?我抱着床单本来打算去后院偷偷洗的,却不料冷不丁撞到了婉娘。我下意识地抱紧床单,我,我。婉娘看见我抱着床单,就说,床单我来洗,你赶紧去吧,迟了小心你爹又打你。说着她就伸手来拿我的床单,我怎么肯给她!她扯了两下,见我不肯撒手,就很诧异地问我,怎么了?我说,没,没怎,怎么啊。她说没怎么你不给我?我说真,真,真没怎么。她一使劲儿扯走了床单,说,没怎么就赶紧去前院吧。床单被她扯走了,我只好去前院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说,塔丝娜,我昨晚梦见你了。塔丝娜淡淡地问,哦?梦到我什么?我说我梦见你拉着我飞到了你们漠北。婉娘突然冷不防说了一句,如水长大了。我看见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笑盈盈的,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爹。爹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婉娘又说,他是个男人了,该娶媳妇儿了。爹突然顿了一下,看了婉娘一眼,嚼了两口菜说,晚上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