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的这本书，是被父亲藏得非常牢固的几套书之一。

父亲有一个老式的百宝箱，其中两层小抽屉是妈妈的针线盒，体积最大的部分始终被父亲锁着。25年前，在我初中一年级的春节，父亲看我读书很来劲儿，居然破例打开了百宝箱的盖子，一股脑儿把里面藏着的几套书拿了出来，让我挑选一套，看完了再换取第二套。

虽然加上爷爷七口人只住着一间土坯房，父亲的这一举动，对我来说，比住进金銮殿还要幸福。我大致翻看了这几套书，首先选中了《水浒传》。父亲说：“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三国、水浒就以后看吧，红楼梦、镜花缘、西游记或者说岳全传都可以看，你选吧。”

我惊奇不已，还问他：“咱家咋有这么多好书啊？”父亲自豪不已，对我回忆起书的来源。

“那年庙口煤矿出水，在往外逃的时候，被砸断了双腿。一直转院到洛阳的军队医院。双腿由于是粉碎性骨折，医生建议截肢。自己坚决不同意。当时省里来的抢险指挥长了解了咱家的情况，也要医生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咱的腿。不然，这个家以后就完了。医生说，即便暂时不截肢，也难保会好起来。但奇迹还是出现了，双腿骨折的部分愈合得很好。但是由于碎骨多，住院期间多次手术整骨，为了让我熬过痛苦，指挥长亲自给我送来了四大名著和镜花缘、岳飞传。在病床上过足了看书瘾。”

听了他的介绍，我左看右看，也不知道先看哪一部好。父亲说：“类似咱这个家庭的人，我看你还是先看岳飞传，内容也好懂，反正我这个高小毕业生是没问题，不知道你这个初中生咋样。”

好吧，我就先看《说岳全传》。

看《说岳全传》的期间，恰好父亲的收音机里每天傍晚的评书连播节目就是《岳飞传》，头开始没怎么注意，后来就陪着父亲专注地听，听完了对照书上写的内容再看。这样没过多久，我就不满足听评书了，太慢不是。于是一看一天，到了晚上还要就着5瓦的灯泡读岳飞传。有时候停电，父亲或者爷爷先把煤油灯放在我跟前。母亲有时候怕浪费电或者煤油，把我们兄妹往大街驱赶，这时候，父亲就会“横眉冷对”。后来，为了避免父母吵架，我到了晚上就不看书了，带领几个弟弟妹妹到街上打闹。

有一次，街上有几个小青年抬杠，对牛皋使的兵器说法不一，争得不亦乐乎。我就插话介绍了牛皋的来龙去脉，从牛皋出现，到如何认识岳飞，如何结拜，又如何使用镔铁锏在岳飞手下南征北战。没想到人越围越多，老老少少围着听得津津有味，还有老人搬来凳子让我坐着讲。我受到了鼓励，于是越发讲得起劲。因为当时很多家庭都没有收音机，更没有这些好书，我的做法无疑给他们带来了无边的乐趣。

从此以后，这个正月的每一天晚上，我都要到街门口给邻居讲岳飞传。还有大人找来玉米秸秆、麦秸以及其他干柴，燃起一堆大火，人们围着，听得非常认真。我连续讲了很久，开学之后由于学业、家务多，才不再讲。但是两个叔叔家的弟弟妹妹们到了星期天，还是要缠着我讲。当然我只要完成了家务，就会满足他们的要求。我俨然成了小少年里面的岳飞权威，这使得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树立了相当的自尊。

后来，那本厚厚的单行本《说岳全传》终于没了下落，引起父亲极大不快。更主要的是，这25年来我始终对于丢失《说岳全传》耿耿于怀，不能释然。那是我的一个至今都很要好的同学，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因为全班同学喜欢听我讲岳飞，他也要借去《说岳全传》看看。最终也没见他能够像我一样，在同学面前充当岳飞传的解说员。后来，我看完了《三国演义》，给父亲换取第三本书的时候，父亲要我必须归还《说岳全传》，才能拿第三本书给我。

这还不简单，追回来就是了呗。令人沮丧的是，同学竟然说找不到了，最后把他逼急了，居然说没有见过什么《说岳全传》。气得我好久还不过来那口闷气，这是父亲用两条残腿换来的啊，也是我们这一间土坯房里最为珍贵的家当。我怎么向父亲交待呢。只好如实向父亲说明了丢书的过程，父亲说，无论如何，找不回来《说岳全传》，别的书也就不要看了。从哪儿开始，至少五年之久，没能继续看父亲另外的几套藏书。直到考上商校那年的寒假，父亲才再一次打开百宝箱，给了我第三本书《镜花缘》。

现在，我的书已经不少了，市面上的这些书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我有一条专门的规矩：凡是那个家伙张口借书，总是断然拒绝，只允许他在我家里看。虽然我们相交25年之久，过从密切，什么事情都能合作得很好，但对于书的事情，他再也休想。

本文发于2008年1月25日，周五，晴。法律博客推荐日志。

至2024年，本文题目该《四十一年前那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