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这是印在《白鹿原》扉页上的一句话。作家陈忠实以史诗的笔法,以白鹿两大家族祖孙三代的恩怨纠纷为主线,展现了中国农村一幅长达半世纪的历史画卷。从长工们的老茧到丰收时的百里麦浪,从断裂的青石碑到传说中的神秘白鹿,这幅深邃厚重的画卷,默默诉说着一个民族的生息过往。
白鹿——自然法则下的平衡
小说中,白鹿是一只传说中的祥瑞神兽,当它出现时,必带来太平盛世,那时五谷丰登,子嗣延绵,灾病全无,四野祥和。白鹿原上的白鹿村,生活着白家鹿家两个大家族,两家源自一个先祖,供奉同一个祠堂。白嘉轩的父亲临终前曾说“白不离鹿,鹿不离白”,示意白鹿两姓是相互依存的关系。
作为两个家族的代表人物,白嘉轩是传统道德的坚守者,为人正直厚道。他能仁义地对待反叛者黑娃。而他身上亦能看到大儒风度,不惧流言奚落,即使被打断腰骨,亦要高昂着头颅。可一旦触及他心底的道德禁忌,他却变得固执残忍,对亲子亦不宽恕。然而,即使白嘉轩如此忠实地践行儒家文化,也未阻止儿子白孝文成为一个叛逆狡诈的“孽子”。至于鹿家,鹿子霖世故奸诈,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却有精明强干、勇武果敢的一面。更意外的是,这样的奸狠人物,却育有鹿兆鹏和鹿兆海这样优秀的儿子。五十年间,权利与欲望的漩涡让这片土地“城头变幻大王旗”,但依然有人在道德和人性反思中回归与坚守。
在小说中,白鹿其实是一个象征和隐喻,自然界中,它象征一种天道,是一种由生命图腾构建的平衡状态。如果这个平衡被打破,势必会引起动荡。为了保持平衡,就需要让一些事物衰落和消亡,而让别的存在代以生存、兴盛。两个家族的代表人物,可以说是民族文化基因中的两种生存哲学在个人身上的外在映射,白嘉轩等人无疑是传统道德的坚守者,而鹿子霖、白孝文则代表着内在倾向在新时代的异变。
着眼于每一个个体,他们又如同一个事物两面性的自然流露,充满着矛盾,不能轻易以善恶、美丑定论。陈忠实先生把这个终极问题浓缩在一个关中农村里,以小见大,以白嘉轩家族和鹿子霖家族的明争暗斗来展开叙述,进一步为我们揭示了民族秘史中所有二元对立下的平衡关系,一如高尚与卑微、美丽与丑恶并存,正义与邪恶、希望与绝望相互转化。
乡约——变幻时代中的信仰
被乡人称为“圣人”的朱先生在清朝走向末路、革命大潮即将掀起之时,草拟了一个“教民以礼义,以正世风”的《乡约》,交给白鹿原的族长白嘉轩。白嘉轩将《乡约》刻在石碑上,立为族规,要求族人的子子孙孙牢记并“用于生活”。邻里之间,遵礼守约,知足知乐,相处安然。在失去封建统治的维系后,《乡约》的确维护了白鹿原相对长久的一段稳定、和谐的生活时光。可基于传统道德所立下的《乡约》,显然无法抵抗外界巨变的冲击。在新思潮的涌动洗礼下,刻在石碑上的《乡约》几次毁在自己族人的后代手中,被一次又一次地砸烂。族长白嘉轩把那被砸碎的《乡约》石碑拼凑起来,再次立在了白鹿村的祠堂里。一如儒家文化的道德律令,永恒立在他的意识里。
白鹿两家的后辈们不仅摒弃了这些礼制族规,而且都以各自独特的行为方式背叛或反抗着《乡约》。白灵因被父亲拒绝入城上学,以死相逼;鹿兆鹏因抗拒包办婚姻,离家出走;黑娃更因不满教条,大闹祠堂,打碎刻有《乡约》的青石板。而除了反叛抗拒,他们在经历了离乱动荡后,也趋于反思与皈依。黑娃重回故士后,开始忏悔,看到被他伤害的白嘉轩以及破碎的青石碑,他坦言“知罪了”,要努力“学做好人”
本质上讲,《乡约》就是塑造出一种心灵所依奉的架构,意图将更多的人纳入这种架构里,并把这一精神注进到他们的骨血。它既是一种不灭的精神,更是一种灵魂的归属,深深扎进白嘉轩、黑娃等个体的心中,成为坚守、皈依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