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集』|参商渐暖,风月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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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一无所有,他在我身边。
如今坐拥天下,我却再没见过他……

(一)冷宫里的孩子

焕帝三十五年冬天,离国大寒。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轻盈,松软,带着冰冷,静默着,无声落下。

大雪连续下了一个月,好容易天放晴,都城的百姓纷纷上街各扫门前雪。

王城内,宫城下,一个偏僻不起眼的宫殿里,年仅十一岁的景行,抱着比他个儿头还高半截的扫帚,一下一下,吃力地清扫着庭中积雪,半天,才清扫出一小块儿地方。

都说化雪之际是最冷的,比大雪纷飞更冷,景行衣着单薄,却满头大汗,呼吸时的热气,在空气中迅速冷凝,化为一道道白烟,清晰可见,又很快消失。

“景行,过来喝口水吧!”一个身着素简宫装的妇人站在屋檐下,身影那样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可她望向庭中孩子的眼神却充满怜爱。

“好的,母亲。”

景行放下扫帚走向母亲,妇人掏出素巾替他擦着额头上的汗。

“你先休息一下,母亲去打水。”

景行急忙放下水杯从妇人手中夺过木桶,“我来吧!母亲,我来!”

到了井边,景行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打上来两桶水。拎起一桶往回走,回到住处,桶里的水却只剩下一半,原来这木桶年久失修,漏了。

拿着空木桶回到井边,留在井边的那一桶水也变浅了不少,这只桶也漏了。

林枫经过这里的时候,便看见景行一个人待在井边,对着两只水桶发呆的情景。

本以为是哪个宫里做杂役的小太监在偷懒,他从不多管闲事,便欲转身离开。出乎意料的,那个小孩儿把两只木桶叠加在一起,放进井里打上一桶水来,调整几下木桶交叠的角度,便双手合力拎着水桶往回走。

林枫心生疑虑,不觉跟在小孩儿身后,想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母亲,我回来了!”景行走进庭院,古老的宫门虚掩,门上红漆斑驳,把手上一层暗红色锈迹,如同干涸已久的血迹,林枫抬头望了望门口的牌匾――清秋院。

这里不就是冷宫么?听说冷宫住着一位兰夫人,当年深受焕帝宠爱,后来却在深宫暗斗中遭人陷害,从此打入冷宫。那么,那个孩子是?

林枫轻轻推开那扇宫门,沉重而缓慢,他走进庭院,这里偏僻简陋,冷冷清清,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母亲,水桶漏了!我想了个办法,把两只桶叠加在一起使用,一只桶的漏洞就能被另一只桶遮住,这样我们还能用很长时间。”

景行欢喜地向母亲展示自己的发现,林枫听了,这才恍然大悟,这孩子聪明伶俐,是个可造之材!

“在下翰林学士林枫,唐突造访,敢问堂上可是兰夫人?”

景行随母亲循声望向林枫,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人立于庭中,合手作揖,态度恭敬而诚恳。

妇人牵着景行慢慢走下台阶,在林枫面前站住,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道:“我是。大人到此,有何贵干?”

……

(二)你想不想要君临天下

“林大人来了。”

“是,夫人。”

林枫把手上拎着的一些吃食用品交给兰夫人。

“景行,快去洗手,洗干净了跟大人去念书!”

那一日,林枫遇见景行,便觉得这孩子是可造之材。他唐突造访清秋院,见到了传说中的兰夫人,并向她确认――景行,是焕帝亲子!

焕帝膝下六子两女,顺利长到成年的却只有一子一女,其他尽数夭折,或死于疾病,或死于宫廷暗斗。余下的一子一女,却都不是正宫嫡出。

皇后将唯一幸存的二皇子过继到自己膝下,作嫡子抚养,可这二皇子天生驽钝,却是个不学无术难当大任的主儿。故此,焕帝至今未立储君。

此后林枫便时常过来教景行念书,充当起了景行师父的角色,他想,未来离国的江山,只能是交到景行手上!

……

“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

“爱育黎首,臣伏戎羌。”

“爱育黎首,臣伏戎羌。”

……

“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

“景行,你要记住,一个贤明的君主坐在朝廷上向大臣们询问治国之道,若能垂衣拱手,谦逊好学,那么他毫不费力就能使天下太平,功绩彰著;一个贤明的君主应当爱抚、体恤老百姓,四方各族人自当俯首称臣,天下百姓都归顺拥戴于他。”

景行似懂非懂地点头,林枫摸摸他的头:“景行,你想不想要……君临天下?”

君临天下?景行眯起眼睛,望向宫墙之外的天空,他知道这世界远不止有清秋院这一方天地。可是,他只是一个被视为野种,甚至连自己父皇的面都没有见过的庶子,与母亲在这冷宫之中相依为命,他,有机会君临天下吗?

仿佛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林枫把手放在景行肩头:“相信我,只要你想要,一切都会实现!”

隔着衣衫依旧能感受到林枫掌心传来的温度,宽厚而温暖,景行满腔热血仿佛被点燃,他坚定地点点头:“多谢先生!”

……

寻访旧人,几番查探,林枫终于查明当年兰夫人被陷害的真相。

“夫人。”

“哦,是林大人啊!”

林枫几度思索,终究忍不住开口:“夫人当年遭人陷害,为什么丝毫不为自己辩解?”

兰夫人愣了愣,前尘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她最终叹了口气:“大人,你是个好人。可是你不懂!陛下,是我的夫君,他就是我的天,我今生所有的依靠,无数个夫妻恩爱的日子,却敌不过他人处心积虑的挑拨离间,他不信我!”

红了眼眶,却没有眼泪落下,兰夫人拭了拭干涩的眼角:“你可知道深爱之人不相信自己的那种感觉,比绝望还要深一点。隔阂已经存在,间隙已经产生,他已经不信我了,辩解再多,他也不信我。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多言?”

林枫沉默,他确实难以理解,他只是为景行不平。

“可景行他分明就是陛下亲子,这样对他不公平,您应该让陛下知道您根本没有背叛他!”

兰夫人有些错愕地望着林枫,又望望屋里专心念书的景行,她似乎没有想过,剥夺了景行原有的人生轨迹,这样对他是否公平,而这样平平淡淡与世无争的生活又是否是他想要的。

“景行,有资格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

(三)陛下不只有一子

议政殿内,焕帝伏在案前,双手扶额,愁眉不展。今日朝堂上,多位大臣联名上奏,再次要求他立二皇子为太子。

这些大臣虽然大多是皇后一党,但要他早立储君的要求也是无可厚非。他何尝不想立太子,只是……唉!

“陛下!”

焕帝抬起头,殿里灯火幽暗,一个年轻人立于殿前,焕帝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认清来人。

“是林爱卿啊!这么晚了,你还没走啊?”

林枫向焕帝施了一礼,缓缓开口:“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臣愿为君解忧!”

焕帝摇摇头,似乎清醒了一点,“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让林枫真正觉得,面前的君王已经老了,这声叹息里,满是对江山后继无人的担忧。

“陛下,可是为立储之事烦忧?”

“今日朝堂上,爱卿也都看见了……可惜啊!上天不垂怜,只留给朕一子一女,皆不成器,我离国江山,后继无人啊……”

“陛下并不只有一子!”

林枫突如其来的打断,却是语出惊人,惊得焕帝甚至忘了他的不敬之罪。

林枫盯着焕帝的眼睛,一字一句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陛下,并不只有一子!”

焕帝疑惑地望着林枫,林枫脸上无波无澜,“陛下……可还记得清秋院的兰夫人?”

如一颗石子投入湖心,回忆如涟漪一层一层荡漾开来,从听到那个名字,焕帝按在桌案上的手便开始慢慢收紧,握拳,青筋暴出,十多年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那个人。

砰的一声,焕帝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桌案上,“朕说过不许再提这个人,信不信朕砍了你!”

触怒天颜,林枫跪下,磕了一个头,“今日陛下即便要砍了我,臣也要拼死谏言!兰夫人当年是遭人陷害,臣已掌握充足证据,兰夫人所生之子乃陛下亲子,臣请陛下滴血验亲!”

焕帝藏在袖间的手几度握紧,又几度放下,林枫从怀里掏出他搜集到的证据,一一摆在焕帝面,这个年老的帝王,渐渐瘫坐在椅子上,心力交瘁。

“明日三更,带那孩子……来这儿吧!”

林枫知道,证据面前,焕帝动摇了,毕竟是自己的深爱过的女人,毕竟求子之心迫切,现在有机会还母子清白,于他而言无异一根救命稻草,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也会去做。

“臣……明白!”

第二日夜。

林枫等在门外,屋内兰夫人正替景行整理衣衫,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正在捋平景行衣领上的褶皱的手却细微地颤抖着。

景行握住母亲的手,轻声安慰:“母亲莫怕,孩儿是去见自己的父皇,孩儿见了父皇,定要父皇替母亲洗扫冤屈!”

兰夫人整理衣衫的手顿了顿,眼中泪水滚烫却忍着终究没让它落下,背过身去。林枫说得对,景行自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作为母亲,她能做的便是放手!

“夫人,时候不早了!”

林枫在门外提醒,兰夫人领着景行出来,“去吧!一切……就拜托大人了!”

林枫陪着景行,两个人在通往议政殿的路上慢慢地走,两道暗黑的影子铺在地上被昏黄的灯光拉得很长。

林枫转头看看身旁并肩而行的景行,与那年初见时相比,这两年他又长高了不少,已经到自己肩头了。

“紧张吗?”

景行摇摇头,光线昏暗里看不清少年脸上的表情:“不!”

林枫忽然牵起了景行的手,“嗯,不必担心,有我在!”

他就那样牵着年少的他,在黑暗里,一步步走向议政殿,走向少年未知的命运。

……

(四)滴血验亲

又一年过去了,又到了冬天,今年冬天天气格外的好,竟然还只下过几场些微小雪,并不十分寒冷,连梅花都开得特别早。

后宫中这一年里却并不安宁,流言四起,原因是原本被废弃冷宫十多年的兰夫人,突然复宠,搬回了她当年所住的漪兰殿。

关键是,与她一同从冷宫中出来的,还有一个孩子,而且焕帝已昭告天下,景行是他遗落多年的亲子!

要说后宫中其他宫嫔坐不住,不过是因为消息来得太突然,很多年轻宫嫔甚至没见过兰夫人长什么样。

而最坐不住的人,当属皇后了,原本以为,将来的太子之位,必定属于自己膝下二皇子,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突然间生生多出了景行这样一个竞争对手!

那一日,林枫将景行带到议政殿,殿内只有焕帝一人,负手而立

“陛下!”

焕帝缓缓回身,景行仰起头,看着面前这个被称为自己父亲的老人。焕帝也看着面前的少年,他从少年的眉眼间,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在林枫授意下,景行双膝跪地,向焕帝磕了三个响头,焕帝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枫取来一碗清水,一把匕首,放在二人面前。焕帝先拿起匕首,在自己指尖取一滴血滴入碗中,又将匕首递与林枫,林枫接过,牵起景行的手。

“我来吧!先生,我自己来!”

对上景行坚定的目光,林枫点点头,把匕首递到少年手中。

两滴殷红的鲜血一入水中,便如同有一股力量在引导一般相互吸引,最终,融为一体。

焕帝老泪纵横,把景行拉到自己身边,“孩子,你……你叫什么名字?”

“离景行!”景行不卑不亢地回答,随即又补充到:“是母亲给起的!”

“景行好,景行好,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林枫悄然退了出去,他想,这对初次相见的父子,还有一些心结需解开。

第二日,焕帝一纸诏书,便将景行母子二人接出了清秋院。金玉珠宝,绫罗绸缎,赏赐不断。据说,焕帝日日去漪兰殿;据说,兰夫人日日闭门不见。

皇后得知兰夫人母子复宠,背后与林枫不无关系,便将林枫召进椒房殿问话。

“听说林大人如今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了?!”皇后开口便是阴阳怪气。

林枫也不恼,轻笑一声,道:“为陛下分忧,不过是做臣子的本分罢了,谈不上红人不红人的,皇后娘娘抬举微臣了!”

见林枫如此态度,分明是不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皇后恼怒,拍案而起,手指着林枫:“林枫,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枫收起一脸的玩世不恭,也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臣不想干什么,臣只是为陛下分忧,为离国江山社稷着想!”

……

距离景行父子相认,已有一年有余,焕帝时时召景行入议政殿相伴,景行自得林枫教导,加上天资聪颖,对朝政之事颇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渐渐越来越得焕帝倚重。

眼下年关将至,过了这个年,景行就满十八岁了!

漪兰殿内,林枫站在水榭亭前,看着宫院里的满园梅花,听说这是陛下新赐的。

“先生!”

林枫回头,景行一袭紫金蟒袍,衬得少年单薄的身形竟多了几分霸气。林枫拱手道:“见过七皇子!”

景行赶紧扶起他,“先生不必多礼!没有先生,便没有今天的我,你我之间,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先生还是唤我景行吧!”

林枫看着身形已经和自己一般高的年纪人,点了点头:“好,景行!”

听到林枫如往常一样唤自己的名字,景行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从无人问津的冷宫弃子到如今倍受皇宠的七皇子,他听过了太多的恭维,看过了太多的虚伪,只有先生,始终待他如故。

“先生以为,我们接下来当如何?”

“等!”

“等?”

“你根基未稳,皇后一党根大根深,即使陛下现在对你母子二人有愧,也不会轻易立你为储。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等一个契机!”

林枫的眼神不经意瞟向兰夫人所住的寝殿,眼神里有许多东西意味不明。

……

(五)你还有我

今年的除夕格外热闹,因为焕帝喜获爱子,大赦天下,阖宫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邀后宫女眷共度除夕的诏书,早已送到各宫各殿,给各宫的年节赏赐也一并送到了。

兰夫人看着案上的诏书,抚摸着新赏赐的一匹绸缎,极鲜艳的水红色,她心里暗下了一个决定。

林枫说得对,景行根基未稳,能跟皇后对抗,凭得不过是焕帝的愧疚跟宠爱罢了。可是帝王之宠爱朝夕变化,为了景行,她必须赌一把,赌焕帝对她的愧疚,赌他对景行的愧疚!

筵席已开,觥筹交错,礼乐齐鸣。景行坐在焕帝手右边的位置,正与坐在堂下群臣之中的林枫两两相望。

宴会已经开始,母亲还未出现,景行有些担心,几番欲起身张望,撞见林枫示意他稍安勿躁的眼神,又勉强安定下来。

“景行,你母妃呢?还没来吗?你去看看!”焕帝的一句话让景行如蒙大赦,当即应下便朝漪兰殿赶,林枫见状随他一道离席。

“先生不必陪我,回席上去吧!”

林枫面色变得凝重,不由分说拉着景行往前走:“不,我陪着你!”

走到半路,忽逢一个小宫女正慌慌张张往这边过来,差点撞在二人身上,仔细一看,却是漪兰殿的宫女。

景行一把拉住那宫女:“出什么事了?你怎的如此慌张?”

宫女一看是景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七皇子,七皇子,您快去看看,夫人……夫人她……她快不行了!”

景行头脑中轰地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脚下死命地朝漪兰殿跑去,林枫一把拉住小宫女:“赶紧去找太医,通知陛下!”

“母亲――”

林枫追到漪兰殿的时候,便听到景行一声撕心裂肺地痛呼,他心里咯噔一下,夫人,最终还是选择那样做了!

焕帝赶到的时候,兰夫人还剩最后一口气,太医已经无力回天,景行守在她身边,眼睛一眨都不敢眨,仿佛怕自己一眨眼,下一秒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陛……下……”兰夫人发出微弱的呼唤,焕帝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个极易破碎的纸娃娃。

“朕在,兰儿,朕在!”

“陛下……”怀里的人努力挣开眼睛,“兰儿……怕是不行了……陛下……这一世,你是兰儿的夫,是兰儿的天!兰儿信你,爱你,敬你,可你不信我,不信景行是你的亲生儿子……”

怀里的人猛地咳嗽几声,嘴角一丝鲜血缓缓滑落。

“兰儿有怨啊!你若不信我,天下间兰儿还能相信谁?还能倚仗谁?离焕,你欠我的,你欠我的……照……照顾好景行……这是……是你欠我的!”

最后一口气咽下,顿时殿内哭声一片,景行呆呆地望着母亲,再说不出一句话。

林枫看着景行难过的样子,也很难过,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把那个小宫女叫到君前,厉声问到:“说,当着陛下的面,把你知道的说得一清二楚!”

那小宫女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描述着事情的经过:“前几天宫里赏赐年节礼物,椒房殿送来一匹水红色绸缎,说是皇后娘娘特别赏的,夫人见那颜色着实好看,便想自己赶工做件儿新衣裳在除夕宴会上穿,夫人在殿内做衣裳,不要我们奴婢帮忙,奴婢见殿内好一会儿都没动静,便进来查看,却发现夫人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焕帝越听脸上怒容越盛,“太医!”

太医上前,宫女将那件未完成的衣裳拿给太医,太医反复检查过后,大惊失色:“陛下,这绸缎被人动了手脚,上面浸有剧毒!”

剧毒?!景行闻言眼眶一红,“是皇后!我去杀了她!”

说着提起剑便想往外冲,林枫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他:“景行,不要冲动!陛下在此,不得放肆!”

听了太医的话,焕帝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几次三番,处处要陷害他深爱的、他在乎的人,一代帝王,如何能忍?摔了手边一不知名器物,拂袖往椒房殿而去。

……

焕帝四十二年,正月初一,皇后谋害宫妃,证据确凿,被废除皇后称号,贬入冷宫,死后不得葬入皇陵。

同年,正月初六,立七皇子离景行为太子,入主东宫,摄朝政。命翰林学士林枫任太子太傅,辅佐太子。

……

已经是太子的景行跪在母亲灵前,几日几夜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林枫站在他身后,陪了他很久,很久,终于开口劝到:“景行,回去吧!”

如同一头受伤的小兽,这个倔强的少年跪在地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呜呜地哭泣。他不想表现得如此软弱,可是那里躺着的是他的母亲,她再无法跟他说话,对他温柔地笑。

林枫的心,也在隐隐作痛,“起来!你起来!景行你听着,夫人舍弃自己,就是为了保全你!你要振作,要坚强,不能辜负夫人的期望!你是一国储君,是离国未来的王啊!”

景行看着林枫,目光呆滞,林枫最终于心不忍,轻轻抱住他,“别怕,你还有我。”

……

(六)今后,换我来保护你

焕帝四十二年秋,焕帝崩,新帝登基,号景帝,自第二年始称景帝元年。

“先生!”

“陛下!”

林枫站在议政殿内,面前的君王是他一手将他推上现在这个位置的,他突然有些恍惚,又更多的是欣慰。他没有看错人,新帝登基一年,广纳良言,推施新政,百姓深受其益,人人称颂。

“先生今后,可还有何打算?”

“功成,身退。”

林枫看着景行,想起初见时他还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如今已是少年帝王,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坚韧和果决,少了几分稚嫩与无措。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先生不能走,我不能没有先生!”在林枫面前,景行始终自称为我,从未自称过朕,他陪着他从一无所有到君临天下,他想要的他都尽全力都帮他得到了,他要林枫留下,陪他继续看江山如画。

“今后,换我来保护先生。”

“好。”

……

景帝五年冬天,又是大寒。

林枫和景行在雪地里并肩漫步,看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轻盈,松软,带着冰冷,静默着,无声落下。

“先生可还记得,当年我与先生初相识的那个冬天,也是下着这般大的雪?”

“当然记得,那时候陛下……还是个孩子。”

两人相视一笑,继而爽朗开怀。

经过一片梅花林,林枫不知怎的,突然兴起,折一枝梅枝为剑,在这漫天雪地里舞起剑来。景行随即也折一梅枝为剑,与他相和。红梅,白雪,一双人。

“我竟从来不知道,先生还有这样的好身手!我一向只知先生搏学而多才,颇精治国之道,原来先生武学造诣也颇深!”景行赞叹到。

林枫笑了笑,他并没有想要刻意去隐瞒什么,只是以前没有机会表现出来而已。

“陛下有所不知,其实臣祖上世代为武将,前威武将军冷云,是臣娘舅。”

……

这一年的冬天,注定寒冷无比,北方边界的天险离江江面,也被冻得结了两尺来厚的冰,人踩不裂,马踏不碎,车轮儿碾过去,连个印子都没有。

方便了两岸百姓的往来,也方便了北戎铁骑长驱直入。北境,告急!

“陛下不可啊陛下!陛下乃万金之躯,国之砥柱,怎可御驾亲征……”

“是啊!陛下万不可冲动,亲征乃大事,望陛下三思啊……”

“陛下登基五年,后宫未纳一妃一嫔,此去亲征若有个三长两短,江山后继无人呐……”

朝堂上反对之声一片,景行有些苦恼,他不过是想御驾亲征,亲自去荡平北戎,这是他的抱负,也是他作为一国之君的责任。

“先生的意见呢?”景行寄最后的希望于林枫身上,他希望他能支持他。

“众位大人言之有理,陛下亲征,确不可行。”林枫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

景行有些失望地看着满朝文武,摇摇头:“可这满朝上下,可有一人能挑起灭戎重担?”满朝文武却都不做声了。

“让臣去吧!”清冷的声音响起。

景行望着林枫,更加坚定地摇头:“不行!先生乃一介文官,不曾上过战场,北戎强悍,先生此去,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这短短五个字,却掷地有声,在空阔的大堂上方回荡。

林枫唇边勾起一抹浅笑:“陛下莫不是忘了,臣祖上世代为武将。”

景行犹豫了,林枫的能力,他是见识过的,如此看来,这满朝上下,只有他去才能让他放心。

出征之日,景行领众官员亲自送大军至城外。林枫一身戎装的模样,比平时多了几分刚健,这是景行从未见过的模样。

“来人!”身边随从递上一把剑,剑身熠熠生辉,剑柄上还镶嵌着一颗硕大的蓝色宝石。

景行将剑递到林枫面前:“这把剑是我命人特意打造,赠予先生,愿先生此去马到功成,早日凯旋!”

林枫接过,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他此刻要去的并非战场,而是去游山玩水。

“谢陛下!”

“先生请满饮此杯吧!”

……

“我等你回来!”

“好。”

……

(七)一去不回

后宫空置了五年,不曾纳一妃一嫔,故而景帝膝下,至今无一子一女。迫于朝臣压力,他不得不筹备立后事宜。如果先生在,是不是也会摧促他早日成婚?

大婚之夜,北境传来急报:离军与戎敌战于白马沟,大将军林枫死战到底,灭敌五万,生生将戎敌逼回离江北岸,离军大获全胜!但离军亦损失惨重,白马沟尸横遍野,大将军林枫下落不明,恐怕……凶多吉少!

听到消息,景帝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回过神来,抛下洞房中的新后,一路向宫门狂奔而去,就连身上的喜服,都来不及换。

身边的人拼命拦住他:“陛下不可!万勿冲动……今日可是陛下大婚呐!”

景帝怒不可遏,一掌劈开拦住他的人:“朕要去找他,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一个人一匹马,从皇城夺门而出,疾向北去,身上还是那件没来得急换下的大红喜服,在夜风中翻飞,飒飒作响。

一日一夜,累死了跨下宝马,他便冒着风雪徒步前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

白马沟尸横遍野的景象,已被大雪覆盖,雪白一片,那样干净,好像战争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跪在雪地里,一个一个地扒着雪里的死尸,这个不是他,这个也不是他。每扒开一个发现不是林枫,他心里就又多了一丝希望。

随后赶来的侍卫站在他身后,不住地劝解:“陛下,回去吧!”

他充耳不闻,只顾埋头继续查看每一具尸体。突然,他停住了,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剑就那样出现在他眼前,斜斜地插进地下。

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斜斜地射下来,照射在那把斜斜的剑身上,剑柄上那颗硕大的蓝宝石,沾染着不知是谁的血,在阳光下折射出妖冶而令人心痛的色彩。

他找不到他的尸骨,只找到这把剑,这把剑上,却再没有他的温度。

……

景帝五年冬,北戎犯境,大将军林枫英勇退敌,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景帝六年春,景帝为林枫立衣冠冢,帝甚悲恸,抚棺而哭。棺中,只有一把镶嵌着蓝宝石的剑。

……

不知不觉,景帝走到了清秋院的门前,望着墙内遍生的荒草,不由忆起从前。

当年我一无所有,还有他在我身边。

如今我坐拥天下,却再没见过他……

先生,你还好吗?

……

<完>

文/岁岁有乔木

2017.06.21

湘西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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