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冬了,但今晚的月亮依然很圆,只是透着寒气,确实没有变化,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即使过了十三年,还是那般圆。杨承实依旧守着他的夜市摊,他已经三天没有开张了。夜更深,风欲摧。“这么冷的天窝在家里是多么惬意的事啊!”杨承实心里幻想着。他确实饿了,可是那陈列着的食材却一直严肃的摆在那里。杨承实看着已经放了三天的食材,皱紧眉头,向手哈了口气,使劲的搓,伸出舌头润了润嘴唇。“钱是不能吃的。都会好的,会好的。”杨承实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又紧了紧腰带。
街上已经难得见到行人了,只有偶尔驰过的车辆留下的那一刹轰鸣和闪烁还在独奏着夜的交响曲。“再等等吧,一定会有人来的。嗯,对面写字楼的灯还没关呢。一定会有人来的。”杨承实心里反复的这样想着。
“老板,可以炒饭吗?”
只见一位清秀的女子探着头,向雨棚里张望着。身着一件碎花棉袄,衣服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皮肤很白,透着冰凉。人道是“晚风急扫春风面,恰似傲寒一朵梅”。不过她确实甜美的笑着,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尤其那一弯柳眉下嵌着的两颗黑珍珠,在这绵绵地黑夜,竟叫人看得入迷。
“老板,老板。”女子见无人回应,又连叫了几声。
“啊……”杨承实居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好久没睡着了。他听到传唤声,猛的惊醒来,四处寻找声源。
“老板,可以炒饭吗?”女子轻声询问道。
“可以,可以。小姐炒什么饭?”杨承实一听终于有生意了,睡意便全散了,脸上爬上了两点红晕。虽然在他那张陈旧的脸上几乎看不见。但笑容却是真真的。
“炒一碗负心汉可以吗?”女子依旧带着招牌式的笑容。
“什么?负心饭?”杨承实一脸不解,顿了顿说:“实在不好意思,这个饭我炒不出来,小姐您去别家吧。”杨承实难为情的说。
他那黝黑的面包脸白了些,笑容也变得生硬起来。
“呵呵,没什么,我开玩笑呢。承实哥,你认不出我来了?”女子皱了皱眉头,注视着杨承实说道。
“啊……”杨承实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嘴张得大大的,眼神跳动,好像在回忆着什么。以致于岁月留下的痕迹更加明显。呆立了几秒,苦涩地眼角竟流出了熟悉的喜悦。
“是你吗?小梅,真的是你吗?”杨承实惊喜的往前踏了一大步,又止住,看了小梅一眼,又收回目光。只是用他乌黑的双手摸索着空气。
“承实哥,是我,洪梅。临走,我想看看你。”小梅也微微的低下了头。
“你过得好吗?”两人同时抬起头来看着对方,同时说道。
杨承实端详着小梅,她还是回忆中的样子,他渐渐的看了出神,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杨承实十八岁,洪梅十六岁,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杨承实的父亲是上门来的洪家村。在杨承实十岁那年,母亲却去世了,自那以后父子俩便相依为命,过着清苦的生活。洪梅没少因为偷偷救济杨承实父子而受责骂,这也使得两人的感情日益深厚。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岁月,二人在村口的红梅树下许下了不离不弃的誓言。
“承实哥,你说是我好看还是红梅好看?”小梅小声地问道。脸上不自觉的跑出两点红晕。
“当然是洪梅好看咯,洪梅最好看。”杨承实看了一眼红梅树又看着小梅得意的说。
“哼!不理你了。”小梅嘟着嘴,装作生气的样子别过头去。
“哈哈,傻瓜,我说的洪梅当然是你啊,谁让你们的名字叫起来都一样。”杨承实看着小梅的样子,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那还差不多。”小梅面带笑容的说。随后又看向红梅树,似乎下了什么决定的样子,抿了抿嘴说:“那以后我死了一定要葬在这棵树下,这样这世上就只有一个洪梅了。”
“呸呸呸,快别这样说。”杨承实朝旁边连呸了三声,又接着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陪着你……”杨承实看着小梅真诚的说道。
“你还说我,我不许。”小梅猛的踮起脚尖蒙住了杨承实的嘴巴。
杨承实轻轻的将小梅拥入怀中,小梅也温柔的靠着杨承实青涩的肩头。他说非她不娶,她说非他不嫁。执一支红梅,相许一生。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那年冬季,与杨承实相依为命的父亲却撒手人寰。只留给了杨承实一脸担忧和一眼殷切。
那年的梅花开得特别红,在皑皑白雪中显得尤为孤傲。像一轮红日当空,如果这个世界颠倒的话。
红梅树下,二人相拥而泣。泪水融化了半片梅影。
“小……小梅,我……没有家了。”杨承实哽咽着,泪水不住的往下流。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承实哥,你还有我。”小梅同样哭得稀里哗啦的。
“我,我要出去打工赚钱。不过我舍不得你。”说到这里,杨承实模糊的眼睛凝实了几分,透着深深地不舍。
“承实哥,你放心的去吧,我……等你。”小梅抽噎着,咽了口唾液又道:“每年这个时候我就到这里摘一支梅花,一直到你回来为止。”
杨承实已经泣不成声,仿佛要将心中无尽的委屈和悲痛都哭出来。对于小梅的话也只是不住地点头。
过了很久杨承实才慢慢平息下来,咬紧牙关说:“那,小梅,你好好的等着我,等承实哥赚到钱了就回来娶你。”说完这句话,两人深深地拥抱了很久,杨承实才不舍的转身背上一个破旧的背包走了。
小梅看着杨承实渐渐远去的单薄的背影,眼里流露出满满的担忧。然后又伏在树干上哭了起来,梅花染红了她的眼。
杨承实走了,手里拿着那支红梅,在整洁的雪地里留下了一串脚印,也留下了孤独的等待。
承诺这种东西,无法衡量坚贞,亦不能判断对错。它只能证明在说出来的那一刻彼此真诚过。
杨承实是真的走了,走得很远,走到了这座喧嚣的城市,他的思绪也回到了这座城市。
“我?”杨承实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过了会儿笑着说:“很好。你呢?”杨承实瞟了一眼小梅,便不敢直视。或许在等待,也是期待。
“我也很好。只是这些年你怎么也不回去一趟?”小梅带着她的笑容问道。
说话间杨承实已经炒好了一碗蛋炒饭,放了四个鸡蛋。听到小梅的提问,便愣住了。
“我,我?都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他顿了顿,又说:“小梅,随便吃点吧。”
“太晚了。”小梅的脸上终究露出了愁容。哭也许最好了,那也要有泪。
“是啊,太晚了。那,小梅,你现在住哪里?要不今天去我那儿睡吧。”杨承实抹了一把手腕上戴着的那块陈表,无奈的说。
“不了,我要回去了,有人等着我。”说完转身就走了。
杨承实闻言,脸色忽的苍白起来。想要开口叫唤,却叫不出声,想上前追赶,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只是极力的呼喊着小梅的名字。
“小梅——”杨承实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喊了一声小梅的名字。然后顺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是做梦吗?”杨承实在疑惑的心里想着。“我对不起小梅,我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吗。”杨承实的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应该已经有孩子了吧。”他在心里想着,脸上刻着不甘和无奈。
看着依然空无一人的街道,他又锁紧了眉心。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写字楼。
“灯都关了,人应该走了吧。今天又白忙活了。小梅应该过得幸福吧,都这么多年了,是时候回去看看了。”杨承实一边收拾着小摊,一边在心里想着。
第二天。杨承实没有摆摊,而是早早地去了车站。买了人生中最贵的一张车票,直达洪家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想着偷偷地看一眼,数一数那株红梅。一样的离开,却换了时间,换了地点,没有红着眼。
“洪家村真的变了。”杨承实站在村口,看着崭新的大门头上的“洪家村”三个大字,黯然的感叹着。他仔细的认了认那三个字,眼睛四处张望着。
“幸好红梅树还在。”忽然杨承实惊喜的发现那棵红梅树还靠在那条小路旁,长粗了好些。不过小路却被荆棘堵上了。
杨承实轻轻地拉开了荆棘,盯着脚下向红梅树迈着步子。
红梅树离大路不远,不多时杨承实便走近了红梅树。他奇怪的打量着红梅树,树上已经点满了花骨朵。一大堆新土胡乱的铺在了红梅树下。他的目光扫描着每一条枝干。
“喂——先生,你找人?我很熟的。”一位少妇牵着一个小女孩,站在大路对面大声的喊。
杨承实闻声回过头。
“洪二嫂。”
“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杨家的‘雷锋’啊,怎么回来了?”洪二嫂阴阳怪气的笑道。
杨承实的脸色变了变,捏紧了拳头,咬牙问道:“小梅在家没有?”
“哼!还惦记着我们家小梅呢?这死丫头,李书记家的公子有什么不好,她却偏偏看上了你这么个扫把星。”洪二嫂依旧摆着那张猴脸,歪着嘴说。
“你说我可以,但你别说小梅。”杨承实皱紧眉头,咬牙切齿的说。
“哟哟哟,好害怕呀!你那么稀罕小梅,怎么不去陪她?”洪二嫂往后退了退,指着红梅树,朝杨承实努了努嘴说。
杨承实听了洪二嫂的话,心头猛的一惊,耳朵嗡的一下,整个人呆住了。然后机械的回过头,盯着红梅树,极力的张大嘴巴,却听不见声音。洪二嫂一看这阵势,吓得抱着小女孩跑了。留下杨承实一人呆呆地站在红梅树下,眼角溢出了鲜血。寒风扫过,十三节断枝在风中沙沙作响。
今年的梅花开得特别红,像漆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