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冬天不太冷,今年的春天来的早,天空日渐明朗,大地显露生机,草变得更青翠了,我以为春天就这样开始,没想到冬天又回转了过来,院子里的绣球花才展开的叶子蔫了,院墙外紫色的玉兰花花苞变成了绵软的铁锈色,地上的水洼接了冰,早上遛狗,我不得不重新穿上已经放置好的棉被一样的羽绒服。
天地都被冷气凝结在了一起,只有曙光像金色的号角,吹开了那些冰晶的空气,清冷的新鲜的空气用刺一样的手安抚着我,让我有了一点希望:等太阳再升高,总会暖和一些吧。风真大啊,风是冷酷的刀伏手,来去无踪,防不胜防。我的脸面,手背,中招处都是辛辣的,凛冽的痛。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寒战,把帽子下压包裹住耳朵,再把围巾提上来护着下巴。就这样牵着我们的狗—哈克走进田野里。
邻居马克家的人早就在干活了,他们家的鸡在田里啄食,看不出怕冷的样子。他们家的羊驼着一身沉重的卷毛,散在草地里;黄牛在牛栏里伸出头,咀嚼着干草;他们家的金毛狗跟着穿连体工装的马克老爹,逡巡着,殷勤地摇着尾巴。哈克不走了,它驻足观看,一脸的神往,我只好拉紧狗绳,带它离开了邻居家的篱笆。
我们住的地方在高处,顺坡往下走,是高低起伏的草地和林地。草坡上散养着的牛群见我们走过,好奇地赶过来了,几十头牛喘着的气息,在冰冷的清早,都幻化成热乎的烟气,哈克也想走近它们,它晃动着尾巴示好,激动中忘记躲避通电的铁丝围栏,哈克被电击得跳叫起来,转着圈,哀鸣者,一会儿它就平静了,用嘴舔舐着自己刺痛处,瘸着走了几步,它渐渐复原了,我们走着,牛群在篱笆的那一面也紧跟着我们,几十只牛攒在一起的热气欢腾着,在清晨的乡间,有喜气温暖的感觉。可我并没有停步,一直在快步行走,身体渐渐热了起来。
路上的草,新鲜的青色都包裹在清晨的白霜里,只有蒲公英鲜艳的明黄色映衬着朝阳的明媚,下坡了,是大于30度的陡坡,哈克欢快着要往下冲,我拉紧狗绳,身体后倾,预防着被狗拉倒,穿在脚上像两个包的马虎粗糙的粽子样的登山鞋在土路上开始打滑,我忙站到路中央的草地上,期望青草的摩擦力能够抵消狗的拉力。清早的露水打湿了我的鞋面,晕染开来,从深邃的黑色开始变得透明,有层次地将鞋子本来的颜色显示出来。哈克每次都是这样带着我下坡,每次都有摔倒的担心,每次都是虚惊一场。坡下又是一片绿草地,背后的林地还是跟冬天一样静默着,树梢顶上有紫红色的光芒。远处的牛群听到我们的动静都转过头来,慢慢聚拢,渐渐小跑过来,迎接着我们。新的一天,大家似乎都有期盼。
山路的背阴处,没有阳光,风更用力了,它穿透了我的羽绒服,让微微汗湿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佝偻起来,哈克却不闻不管,它牵引着我,一路小跑着,时不时停下来,一会儿在路的左边,一会儿在路的右边,哈克一会儿翘起左腿,一会儿又翘起右腿,它洒着点滴尿液,划定着它的地盘。我停下来观看着哈克的把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哈克——这条才半岁的小狗已经可以这么潇洒地尿尿了,我琢磨着成长的奇幻,哈克沉浸在它的游戏里,我们一路往湖边走去。
到湖边要经过一小村落,村道旁有破败的谷仓,谷仓沿着村道的一面石墙快要坍塌完了,从路上看去,谷仓像个张着口的怪物,不知是要吃点什么还是想要说点什么的样子,太阳照在它的大嘴边,一只黑白花的猫咪在晒着太阳,哈克见到了,作势要冲上去,猫咪不紧不慢地挺立起尾巴和后背,预备着逃跑,见我拉住了哈克,猫慢慢放松下来,宝石一样的眼睛依旧盯着哈克,目送我们路过它的领地。
才走几步,哈克就站住了,是非同寻常的谨慎,我也立住了,空无一人的小道上,有零星的明艳的蒲公英花,在离开我们三十多米的地方,一只莽撞的黄麂子正跑了过来,见到我们,即刻站住了,我们面面相觑,小鹿一样的黄麂子愣了一会儿,忙转身跳过小道往山坡上奔去了。哈克回过神来,突然也腾跃起来, 它像箭一样冲出去,想去追赶黄麂,我忙收紧狗绳,双手握住了绳把,哈克被狗绳拉得几乎腾空,它被卡住的喉咙低吼着,眼睁睁地看着黄麂远去。不得志的哈克渐渐安静下来,无可奈何地跟着我走向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