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龚铁牛说出罗云雷的名字时，罗云雷的眉毛条件反射似地扬了一下，接着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罗云雷细微的表情变化，被敏感的顾津哲察觉到了。他想罗云雷此刻皱眉头，一定是心里对龚铁牛不满。那么，罗云雷和龚铁牛之间一定存在嫌隙。
看来，罗云雷在万山集团混得似乎并不那么得意。顾津哲觉得这是一条有用的信息，如果能够梳理出他们矛盾关系的头绪，一定会对自己的布局有极大的价值。顾津哲接着发现，罗云雷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而其他的人也看见了罗云雷的表情。可是他们一个个该抽烟的抽烟，该聊天的聊天。
从他们的神色上可以看出他们不但习以为常，而且他们的嘴角眉眼有似笑非笑的神色。通过一个人的表情，可以探测到他内心的想法。既然大家都不需要掩饰，那就必然有一件事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只不过对于顾津哲这个后来者，暂时还是一个秘密。
从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顾津哲看出来几分端倪。罗云雷不但和龚铁牛有矛盾，而且和八大金刚之间也存在矛盾。作为一个团体的成员，因为有共同的利益，他们是不会无缘无故去仇视同伴的。只有彼此之间互不相容，才会不将对方放在眼里，甚至蔑视对方。
可是罗云雷和八大金刚之间，到底到底有什么秘密呢？顾津哲想着心事的时候，听到孙林寒用略微不快的口吻说道：“老四，好好的怎么说到罗矿长身上去了。”
“老大，我不是故意冒犯罗矿长。”龚铁牛把视线转移到罗云雷脸上，他解释说：“罗矿长，我说的这件事牵涉到你，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目的是要告诉九弟，跟着云哥走不会错。比如那个常科伟，虽然一开始冒犯了二爷，但他现在却和小六一样，也是十三太保的一个。”然后，龚铁牛大声地问道：“殷小六，那个常科伟是不是你们十三太保里的人？”
“是的，”殷长发一面回答，一面曲着食指在桌上轻轻地敲一下，兴奋地说道：“没想到他还有这么精彩的故事。”扫了桌子一眼，他接着说：“你们看大家面前都是茶杯，而二哥三哥和老九三个人却是酒瓶，我觉得还是每人面前摆瓶酒顺眼些。”
顾津哲接着说：“殷哥说得有理。”然后和殷长发一道起身，拿着酒瓶摆在众人面前。“开瓶，都开瓶。”在他的催促，众人都抓起酒瓶开了盖。
顾津哲坐回原处继续说道： “几个哥哥真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我才听了两件事，就学到了不少经验。四哥啊，我这里多出半瓶酒，我喝了，你再继续说。”顾津哲对龚铁牛说完，就仰着头给自己灌酒。
龚铁牛看一眼孙林寒，又看一眼罗云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罗云雷大度地说：“老四，你不要顾忌我，有什么就说什么。”
罗云雷知道，自己当年和情人上床被偷拍的事情早就传开了，这也是八大金刚鄙视自己的原因。他们认为既然找到了拍视频的人，就该好好地惩治他。可是那个人后来成为十三太保，在万山集团的地位和他不相上下。再加上碍于郝云鹰的面子，罗云雷迟迟没有动手。于是八大金刚就看不起罗云雷，把他看成是个没有血性的人。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罗云雷心里真正记恨的人是郝云鹰。郝云鹰就是用那张光盘要挟罗云雷，罗云雷才被他拉下了水，才会有后面替郝云鹰办事而被双开入狱的结局。
蹲了三年监狱出来，罗云雷没有退路才到这里做矿长。罗云雷没想到不但郝云鹰冷落他，连八大金刚这些屑小之徒也嘲讽他，不把他放在眼里。当一个人独处时，罗云雷也时常后悔，可是一切都晚了，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变成空中浮云随风飘逝。他现在已经脱毛的凤凰不如鸡，只能与这些乌合之众，在万山煤矿苟且偷生。
等到罗云雷表了态，龚铁牛抿口酒才往下说：
按照郝云鹰的吩咐，中午龚铁牛便带人将常科伟挟持到沙冲坳，郝云鹰三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刚到小山岗的树林里，龚铁牛就绕到常科伟的身后。“跪下，自己掌嘴，向我们老大认罪。”龚铁牛边说边抬脚踹在他的小腿肚子上。
常科伟身子前屈，膝盖硌在山地上。膝盖骨的痛楚还没过去，万洋龙已经冲到他身前，怒不可竭地给他两巴掌，然后对龚铁牛吩咐道：“把他的两只手剁了。”说着，还没消气的万洋龙，照着常科伟当胸一脚。仰面朝天的常科伟，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跪着。他胆怯地问道：“你们是谁？干嘛打我？”
“打你？打你还是轻的。”龚铁牛蹲下来问他：“万山集团的三个大老板，你不认识？”
常科伟茫然地摇头说：“不认识。”
龚铁牛竖起右手的食指，在常科伟眼前晃了晃，嘲讽地说：“这个世界上女人多的是，吃个豆腐饭你也瞎了眼，敢侵犯二爷的女人。你真的活腻了，我是来送你上路的。”龚铁牛说着，拔出匕首贴在常科伟的颈部。
常科伟感受到匕首冷飕飕的寒气，身体立刻绷紧了，神经也极度紧张。他的身子虽然不敢动，但他口里却不住地求饶：“饶命啊，大老板饶命！”
看着常科伟惊慌的状态，郝云鹰朝龚铁牛摆了摆手，龚铁牛即刻将匕首撤离常科伟的脖颈。郝云鹰上前两步说道：“你如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过你。”
惊恐未定的常科伟，仰着脖子朝郝云鹰连连点头：“大老板你问，我一定如实回答。”
“这是你昨晚上在家里播放的视频，”郝云鹰扬了扬手里的U盘问道：“这东西哪来的？里面的男人和女人是谁？”
常科伟愣了一下，难怪早晨起床找不到U盘，原来是被盗了。可是一想到入室盗窃的人来无影去无踪，如果要自己的命岂不是轻而易举的的事情？这种想法才冒出来，常科伟的身子就不禁瑟瑟地发起抖来。
“不要紧张，昨天晚上你已经死过一次了。”郝云鹰仿佛看透了常科伟的心思，他冷漠地说道：“如果不是这段视频，你早就见到阎罗王了。”
郝云鹰的话就像一柄利刃，从常科伟的身体透心而过。如果自己不说实话，说不定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我说我说。”常科伟一面急切地应道，一面快速地点头，生怕应答太慢而大祸临头。“这段视频是我偷拍的，这个女的是我同学，那个男的不认识。”
“你拍的？”惊讶之余，郝云鹰饶有兴趣地说道：“你不要再跪了，坐着说。”
“谢谢大老板。”常科伟连忙将跪姿改为坐姿，麻痹的下肢重新回到血脉畅通的状态。坐在厚实的坡地上，常科伟心里有种躲过大难的舒坦，他长长地嘘口气说道：“大老板，事情是这样的。”
常科伟在省城信息工程职业学院毕业后，没有找到好的工作。又一次在网上看到偷拍官员隐私视频是一条生财之道，因为官员为了息事宁人愿意付出高额的封口费。常科伟就觉得自己的专业知识有了用武之地。
笔记本电脑有现成的，于是春节之前常科伟网购了三套带有大容量存储卡的针孔摄像头，安装后具有夜视功能的摄像头可以不间断的录制。然后又用捡到的身份证分别入住赤霞大酒店809、明珠大酒店706、豪爵大酒店1107客房。在这三个房间将针孔摄像头安装在床边插座上，拍摄的角度正好对着床。
因为可以在远端下载存储卡中已录制的视频，摄像头一直没有取回。常科伟观看了下载的视频之后，保留了所有男女欢爱的视频。尽管他利用网络黑客技术进入酒店的电脑系统，获取了入住人员的信息。可是常科伟碰到一个难题，他不认识视频上这些人，无法将他们的身份和入住信息上面的人对号入座。
花了这么大的精力却一无所获，常科伟自然不甘心，他这一段时间每天都盯着赤霞新闻联播，希望在这些头面人物中发现视频中的人。昨晚在村里人的丧事上，他在柑橘园被那个女人勾起了欲火，就是最近沉浸在偷拍的情爱视频中的缘故。
回家后常科伟有了意外的发现，他在一段视频里发现了熟人，这个女人是他的大学同学元艺杏。元艺杏毕业后在省城找到一份待遇优渥的工作，估计是视频上这个男人出的力。于是常科伟就将这段视频复制到一个单独的U盘，准备今天给元艺杏打电话，约她见面谈条件。至于其他视频上的人，实在找不到真实身份的话，常科伟准备放到网上，做色情视频卖掉赚点钱。没想到事情还没开始，这段视频却救了他的命。
在常科伟回忆这段经历的时候，郝云鹰就挑了一块山石坐下。常科伟说完之后，郝云鹰对他的话梳理一番才问他：“你手里还有其他人的视频？有多少？”
常科伟忙不迭地回答：“有。我没仔细清点，总共有半年的视频。”
郝云鹰又问：“那些针孔摄像头还在酒店的客房里？”
常科伟答道：“还在那里。这种设备可以远端下载存储卡中录制好的视频，我没去酒店取回来。”
郝云鹰指着龚铁牛吩咐道：“等一下让龚铁牛跟你回家，你把那些视频交给他。”郝云鹰虽然是笑着说，但常科伟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几分冷意，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于是，常科伟连忙说道：“好的，我会把每一段视频单独用一个U盘复制好，让他带给大老板。”
常科伟识趣的态度，郝云鹰很满意。他点点头继续发问：“你懂得网络黑客技术？你进入酒店的电脑系统没被发现？”
常科伟点点头说道：“他们发现不了。”
郝云鹰又急切地问道：“那些单位里面的监控系统，你可以控制吗？”
常科伟想了想回答：“我没有试过，但我知道让摄像头暂时停止工作的原理。”
常科伟的回答虽然不是十分肯定，但郝云鹰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能够做到。郝云鹰觉得自己捡了个宝，这小子是个人才。为了彻底降服他，郝云鹰换了一个话题问道：“这段视频，你准备找你那个女同学要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她那么漂亮，喜欢她的男人应该很有钱。”常科伟犹豫着说：“我想，如果让她拿五万元换视频，应该没问题吧。”
听到这里，郝云鹰突然翻脸说道：“小子，偷拍他人隐私是要被拘留和罚款的，你知道吗？”
常科伟疑虑地摇着头，这个他还真的不知道。只听郝云鹰继续说道：“你偷拍的视频涉及别人床上的隐私，你如果在网上当成色情视频卖掉赚钱，就构成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看见常科伟脸上现出惧色，郝云鹰加重语气问道：“要判多少年知道吗？”
常科伟没有说话，只是害怕地摇着头。郝云鹰接着又说：“你要女同学拿五万元换视频，就构成了敲诈勒索罪，要判多少年知道吗？”常科伟的表情，由害怕变成了恐惧。
“我可以告诉你，像你这么严重的情节，两个罪名都得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郝云鹰趁热打铁，他要一举突破常科伟的心理防线。他冷酷地说道：“我还可以告诉你，和你女同学上床的男人，是我们南区公安分局的局长。你说，他会放过你吗？”
郝云鹰的话宛如炸弹一般，把常科伟的魂魄炸得支离破碎，身体里的能量一下子干瘪了。他的腰不由自主地佝偻下去，脑袋低垂在膝盖上，整个身子骨仿佛瞬间垮掉。这下完了，钱没赚到还捅了一个天大的马蜂窝。想着想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郝云鹰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伸手拍了拍常科伟的肩膀，用温和的口吻说道：“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害怕，我可以帮你。”常科伟慢慢地抬起头，迷惘的眼睛看着郝云鹰，不知他怎样来帮自己脱离麻烦。
“你愿意来万山集团工作吗？”郝云鹰直视着常科伟的眼睛说道：“我可以保证你不进监狱，还可以给你买房买车。”常科伟的眼睛终于现出了光亮，郝云鹰知道之前的威逼和现在的利诱，都明显地奏效了。还得再给常科伟添了一把火，于是，郝云鹰接着说：“我们公司信息部正好缺一个部长，这个职位可以给你。”
旁边的万洋龙和贺山虎愣了一下，公司什么时候有了信息部？还正好缺个部长？两人对视一眼，知道云哥对这个人动了心思。
常科伟如蒙大赦，千恩万谢的说道：“我愿意，我愿意为大老板效劳。”
“好，你以后的工作就是继续录制酒店客房的视频。”尽管郝云鹰极力抑制心中的振奋，但他还是双眉上扬地对常科伟说道：“你那三套针孔摄像头和复制视频需要的的U盘，全部由公司报销。”接着，他偏过头对万洋龙说：“龙哥，你明天给常部长配台车。三个酒店不在一个地方，他不方便。”
万洋龙心里纵然不情愿，却不敢违抗郝云鹰的决定，只得苦着脸应承下来。在常科伟住处，他将所有的视频复制好，交给了龚铁牛。当这一堆U盘摆到办公桌上时，郝云鹰禁不住眉飞色舞。
花了几天时间观看了这些视频，郝云鹰大喜过望，里面确实有不少熟悉的面孔。这些视频的价值，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万洋龙和贺山虎也看了视频，对于郝云鹰收纳常科伟的深谋远虑，不得不叹服。
常科伟从万洋龙眼里的孽障到郝云鹰口里的部长，再成为十三太保之一，龚铁牛是从头至尾的亲历者。这些视频对其他官员有多大的效果，龚铁牛不知道，但有一件事却让他震撼。没隔多久，那个位高权重的罗局长，就从八大金刚的天敌变成了郝云鹰的哥们。龚铁牛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不用想就猜测得到，云哥一定是用罗云雷和那个叫元艺杏的情人上床的视频，让罗云雷服了软。
龚铁牛说完了，包厢里的气氛还处在寂静当中。这时五金刚尤希堂用清嗓子的干咳声，打破了众人的沉默。尤希堂的个子，是八大金刚里比较瘦弱的，他有个长处是比较善于说话。
只见尤希堂狭窄的脸颊舒展开来，看一眼罗云雷笑道：“罗局长，既然今天弟兄们是畅所欲言，我说几句你可能不高兴的话。”
尤希堂一句“罗局长”的称呼，惹得众金刚发出一阵轻微的笑声。虽然他们的表情各异，但笑声的含义都是一样的，充斥着讥讽和嘲弄。也不等罗云雷回答，尤希堂就接着说：
“罗局长，当年你和云哥称兄道弟，原本是件痛快的事。但你自恃太高，依然不把我们八兄弟放在眼里。只不过当时你大权在握，手里捏着我们的生死。我们敢怒不敢言，只得把这种不痛快藏在心里。直到你刑满释放来做矿长，我们兄弟才有机会把对你不满的情绪发泄出来。”
“至于那个女人，在你出事之后，很快就另攀高枝，弟兄们真的为你觉得不值。”说到这里，尤希堂看着罗云雷阴阳不定的脸色，干笑着用戏谑的口吻说道：“罗局长，这些话都是我们的心里话。今天掏心窝子对你说，你可别见怪。”
尤希堂的话听起来像是解释，其实却是对罗云雷的极度无礼。从他口里说出的“刑满释放”四个字，让罗云雷陷入了深深的耻辱。
“老五，不许乱说。”看到风向不对，孙林寒连忙开口呵斥尤希堂。然后他转过头来，对坐在他右边的罗云雷说道：“罗矿长，老五喝多了，你别往心里去。”
罗云雷就坡下驴，接着孙林寒给他的台阶，把自己从尴尬的情景中摘出来。他故作轻松的说道：“弟兄们的心情我理解，大郎放心，我没有想法。”罗云雷慢条斯理地说着，还咧着嘴笑了笑。罗云雷口里这么说，心里却想道，今天终于知道八大金刚和自己长期对峙的真正原因了。
“弟兄们，罗矿长以前当局长的时候，和我们是两路人。走的不是一条道，自然是水火不相容，大家不要揪着他当时对我们的处理不放。”孙林寒接着说：“大家要多想一想，他后来对我们的庇护。当然，有许多问题是云哥和罗局长单独沟通的，你们不知道。”
孙林寒挺了挺高廋的身体，环视着众人说道：“不知道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有些事情是需要保密的。但是我们心里要有数，如果没有罗局长在暗中支持，我们弟兄们的日子不可能那么好过。或许我们中间有些人早就住在牢房里了。”
尤希堂和老六傅常书悄然地对视一眼，两人都撇了撇嘴巴。傅常书也是属于矮个子，但是他和尤希堂的瘦弱不同，虽然矮却有些胖。他肚楠是凸出来的。他们两人这种不以为然的神态，被孙林寒看见了。
“老五老六，你们不要搞小动作。”孙林寒虎着脸说道：“当年，罗局长没少护着我们。”睁大了眼睛正要说话，却被不怎么说话的傅常书碰了一下胳膊，只得怏怏地闭上嘴巴。
沉思了一下，孙林寒表情严肃地说：“我说一件事，大家就知道罗局长帮了我们多少忙。”此刻孙林寒的眼神，变得异常的冷峻。顾津哲第一次看见这种眼神，仿佛一道道带着杀意的冷光，从他的眼眶中向外面喷射。从孙林寒的眼光里，顾津哲感觉到孙林寒所要说的，一定非同小可。
七年前中秋节的前一天，也就是农历八月十四日天擦黑的时候，孙林寒来到赤霞市南区水梓路山竹塔小区。云哥告诉他，皮进宝从外地回来了，就藏在小区25栋401号内。
顾津哲心头一跳，山竹塔小区不就是就是他租住的小区吗？俱乐部给他租的房子在26栋，孙林寒说的25栋和他住的楼栋相邻。在那里住了这么多年，怎么都没听说出过什么大案呢？于是他凝神静气地听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