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迭不知道那个男人什么名字，甚至年龄。
只觉得他该是二十七岁，独身生活。极有条理和冷静。
叔父是中心医院有名的医师。他是叔父的徒弟，也是卧病半年之久的父亲的主治医师。
瘦削。平头干净清爽，手指修长灵巧。眉目神色，平静无畏。
迷迭目光追随着他，白大衣款款走过走廊，衣袂纷飞。负起阳光。
大概就是这样自若从容跟与世无争的人，让她在十七岁这一年，痴迷一个陌生医生。痴迷如酩酊大醉。
她叫他酩酊。
第二章
北国十月末。偶尔一个阴天就无缝不入的冷。
教学楼与校门之间大片的空地。上课时间根本无人出没。迷迭背着书包，怀里抱着自己的档案袋，缩着肩膀向外走。
穿着职业装干练得刻薄的女人，在右前方走着。不回头，也没有交流。她是迷迭的母亲，也是各走各路的陌生人。
迷迭被学校开除了。
如果不是女儿被扫地出门，母亲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踏进她的学校。
迷迭自小就这样，被扔在寄宿学校，自生自灭。
因为极度缺少父母之爱。她异常顽劣。
迷迭看着母亲面色铁青的脸，有一种报复又恐慌的快感。
酩酊跟师父每日例行查房。
他的病人住院半年之久，已回天乏术，却依旧享用最顶级的药物与设备。除了因为是师父的兄长，还因为他名下等他回去操控的庞大的商业帝国。
师父是医院首席专家，也曾在商界叱咤风云。四十不到，睿智无比。
一个女孩坐在病房外长椅上。怀里抱着书包。
是病人的女儿。酩酊记得，顽劣得有名。
听到脚步声，女孩站起身来打招呼。
“叔叔。”
师父点头。他向来不苟言笑。匆匆走入病房。
“夏医生。”
女孩神色像她的母亲，凛冽平静。尽管是小孩，可有让人无法轻视的平等。
“嗯。”
酩酊停下来。
“我爸他……”
“他……”酩酊欲言又止，“说不好，你自己进来看看？”
迷迭嘲讽地笑了一下。
“他应该不想见到我吧？”
“不会的。他是你的父亲。”
酩酊目光些微怜悯且无奈。但是置身事外。
迷迭不回答。
“那我先进去了。”酩酊转身打开病房门。
“酩酊……”
酩酊回过头来。“叫我什么？”
迷迭看着他。也是欲言又止。
“我不叫酩酊。”
酩酊打开病房门走进去。
被严正合上的房门。像酩酊面无表情的脸。
迷迭母亲坐在病房里，面色苍白。正跟师父诉说什么。
酩酊埋头对病人进行常规检查。一言不发。
“我一看见她就想起那个女人。心里恨得要命。”迷迭的母亲咬牙切齿。
“再怎么说也是大哥的女儿。”师父漫不经心。
“我恨不得她跟那女人一样。死了干净。”
酩酊拿着血压计的手顿了顿。依旧不动声色。
“再怎么说孩子也是无辜的嘛……”
酩酊抿抿嘴唇。
迷迭母亲情绪越来越激动，放声呜咽起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当家的不省人事。还要替人养着野种……”
似乎已经很晚了。迷迭抱肩坐在长椅上。走廊风声呼啸，她迷迷糊糊地，难以睡着。
病房房门被打开了。
迷迭艰难抬头。
还为反应过来脸上便挨了一记耳光。疼痛凌厉辛辣。
迷迭蹭地站起身来。目光仇恨怨毒地盯着披头散发的母亲。
“你干什么？”
母亲毫不留情，反手又是结结实实一掌。怒目而视。“跪下！”
迷迭的脸偏在一边，红印立现。
迷迭冷笑。
“除了拿我撒气，你还会干什么？”
母亲发疯一样扑上来，厮打她，响亮地扇她耳光，哭喊着，歇斯底里。
迷迭咬紧嘴唇，没有眼泪，表情仇恨。
闷痛一下一下，不止打在肉体上。
“够了。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酩酊抱着病例打开病房门，微微严厉地语气。
母亲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依旧哭喊厮打。用尽力气。
酩酊突然上前大力地拉开母亲。
迷迭眼泪簌簌而下。身体上的疼痛全在一瞬间袭来。
母亲无力的捂脸哭泣。
酩酊放开她，看了一眼迷迭。
“你跟我过来。”
酩酊的值班室里，有张小小的床。
“我今天晚上值班，你住这里吧。省得你妈看见你。”
酩酊语气难得温和一些，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他转身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桌子上，什么都没说就出了门。
迷迭蜷起身体躺在床上，脸颊的疼痛火辣。难堪气愤。
幸亏酩酊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不久一个护士拿来一份外卖，温柔地叮嘱她趁热吃。
“是酩酊吗？”迷迭嗓音沙哑。
“是夏医生。”护士轻轻关上门。
迷迭昏昏沉沉地睡着，混乱的梦境。
那一夜紧急铃声大作，父亲头上终于被蒙上白色床单。
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嚎啕大哭的亲属们。
对病人来说，这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酩酊看惯了生死，可他还是想起小女孩隐忍又哀伤的脸。
迷迭突然醒转，坐起来发现酩酊坐在床边。竟然在发呆。
“酩酊……”
“……”酩酊看着她，她目光迷蒙无辜。
就是一个小孩。
尹小姐。你爸爸去世了。
他第一次不忍心开口。
“夏医生！夏医生！”
护士焦急的喊声。
“病人家属自杀了！”
母亲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手腕上还裹着纱布。
“妈。”迷迭走到床边。
母亲把脸扭到一边，面无表情。
迷迭眼眶突然蓄满了泪水。
“妈……”迷迭嗓子哑，眼泪源源不断地从脸颊流下来。
“妈。我求求你了。你别走好不好？你陪我好不好？”
迷迭跪在病床前。
“妈，我错了。我以后好好上学。你别走好不好？迷迭求求你……求求你……”
少女瘦削的肩膀因为抽泣一抖一抖地。酩酊看得心疼。
母亲慢慢挣脱开迷迭的手。
“你不是我女儿。你走吧。”
“妈……”
“尹迷迭。”酩酊上前把她拉起来，半抱着她带走。“病人刚醒。你别在这里闹。”
她根本不是你妈。她不配你这么求她。
“你别碰我。”迷迭挣脱开他。捂着脸跑出病房。
第二章
母亲还是离开了。酩酊折腾到深夜才可以回家。
迷迭父母都走了，留下股东虎视眈眈的公司。也不知道那个女孩以后会怎么样。
师父会去主持大局吧？酩酊开车回家，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已经凌晨了。酩酊深呼吸，终于结束了。又是身心俱疲。
可他从来没有这么投入过一个病人的故事。
酩酊突然踩了刹车。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冲动。想都没想就下了车。
“你在这里干什么？”
迷迭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呆呆地转过头。是酩酊薄怒的脸。
“酩酊？”
迷迭毫无防备，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北国十月末的凌晨，一个女孩独身在外，连大衣都没穿。
而且她刚好父母双亡。
“我……不知道去哪……”
“……”酩酊在心里叹气。
“你不回师父家？”
突然起了风，迷迭缩起肩膀，声音冷静得出奇。“爸妈在世时我都无处可去。更不要说他们都死了。”
迷迭转过脸，一滴眼泪从她鼻尖滑落。
她面无表情。
酩酊打开车门。
“上车。”
面前这个女孩，打乱了他一直奉行的准则。
酩酊默默调高了车厢里的温度。
他开黑色的本田。车里没有香水味。洁净温暖。他果然独身居住，房子没有多么奢华。就像他的人他的车，平淡清冷。干净得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没错，这就是迷迭想象中的酩酊。面无表情穿过四季的酩酊，孤独又不可怜的酩酊。遗世独立的酩酊。让她痴迷如同酩酊大醉的酩酊。
酩酊给她煮了一碗面。放了一杯热水在碗边。
“快吃吧。”
然后他走到沙发边拿起杂志。
有多少年，迷迭都没有吃过身边的人亲手做的食物。迷迭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烫到了舌头。眼泪都涌了出来。
她吸了吸鼻子，用筷子拨动面条。眼泪一滴一滴掉进碗里。
身后传来酩酊走动的声音。然后一包纸巾被推到面前。
迷迭放下碗筷，蜷起身子。把头埋在手臂里。
酩酊叹了口气。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用手轻轻揉揉她的后脑勺。
“你别哭了。我不会安慰小孩的。”
“你爸妈都死了你不哭啊？”
恶意十足的语气。可迷迭嗓子沙哑。可怜巴巴的。
酩酊忍不住笑。
“你笑屁啊。”迷迭抬头瞪他。
“尹迷迭。我以为你挺成熟的。可你还是个小屁孩。”
迷迭愣了一下。然后用手胡乱擦眼泪。
“用纸。”酩酊笑着把纸塞给她。
迷迭开始吃那碗面条。清清淡淡的。迷迭吃得很细，连汤水都一口一口喝光。
酩酊放心了。拿起碗筷就走。
“酩酊！”
迷迭喊他。
酩酊无奈回头。
“说了我不叫酩酊……”
“别把我当小孩看行吗。”
“嗯？”酩酊呆了。
“你喜欢成熟的嘛。其实我可以很快变成熟的。”
酩酊莫名其妙。回了一句。
“喔。那你加油。”
转头就走。
迷迭撇撇嘴。
这都看不出来我的非分之想嘛。
木头。
第二天酩酊送迷迭回叔父家。
迷迭一直很害怕叔父，无法接受以后要跟叔父一同生活。
她坐在叔父家客厅里，紧张地不停看着手表。
整整半小时。迷迭看着书房紧闭的门。酩酊跟叔父在里面谈了半小时。温和冷静的酩酊，第一次锋芒毕露地竖起一身棱角。眉目不只冷若冰霜。并且咄咄逼人。
酩酊出来后，依旧面无表情的。可是神色缓和了许多。
“你还去以前学校。寄宿。好好上课。听师父的话。”
“你们说什么了？”
酩酊转身拿起车钥匙。“你不用知道。”
“你这就要走吗？”
“嗯。”酩酊穿好大衣。白色呢子。就像他在医院里自若从容置身事外的样子。
迷迭去扯他。用力拽住他衣角。神态固执。
“干嘛啊？”
酩酊无奈。试着把大衣往回扯了扯。
迷迭拉得死死的。固执地低着头。
“尹迷迭。你成熟一点。”
迷迭慢慢松开手。依旧低着头。
酩酊摸摸她头。
“那我走了。”
“那你能把这件大衣留给我吗？”
酩酊沉默了一下。把大衣脱了下来。
他没有说再见。
第三章
迷迭很快就回到学校。同样的老师同学，因为自己失去了父母，他们目光里都是怜悯。
依旧自己一个人。一个人吃晚饭。一个人去卫生间。一个月也不给家里打一通电话。在各种单据上自己签上家长的名字。冷眼看着大包小包来看儿女的家长。面无表情地穿过呼朋引伴的人群。
好像这样的日子。跟他们死不死没什么区别。迷迭有时候自嘲地想。
酩酊的白色呢子大衣她一直带在身边。上面有属于一个医生特有的干净凛冽的气味。冬天越来越深。她午睡时盖着它，将它扯过头顶。有令人心安的黑暗和安静。她偶尔会哭。也不去埋怨身世悲惨。不去遗恨人生孤独。因为酩酊说了要成熟。不要再为既定的事实哭。她只是想念。想念也许此生再不能见面的酩酊。
想念酩酊。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感到温暖的事情。
高中学习压力很大。迷迭会在晚自习逃出去跑步。冬夜漆黑。路灯遥远。只有她一个人，绕着偌大的操场，一圈又一圈。
突然她听见有人大声喊她的声音。“尹迷迭，别跑了。过来。”
她改变方向向那个人跑去。居然是酩酊。
她第一次看见他不穿白色衣服的样子。黑色的纯棉大衣。比黑夜还有安全感。依旧的，干净清朗的眉眼，款款凛然。
这一次他笑着。温和尔雅。他说：“尹迷迭。你怎么不好好上课呢。”
迷迭惊喜。只是追着问他怎么来了。平时想念得不行。可人就这么出现在面前，迷迭反而不知所措。她最想扑到他怀里抱抱他。可是不敢。只好站在原地愣愣地看。
“今天串休。过来看看。你怎么样？缺什么东西？”
有啊。缺爱。
迷迭暗暗地想。
他们一起在操场边坐下，天上的星星很好。酩酊说他很久没有这么悠闲过了。师父接管了迷迭爸妈的公司。不来医院了。他每天都忙到很晚。有时一天会接三台大手术。累到没有力气自己开车回家。
在迷迭的记忆里酩酊从来没一口气讲过这么多话。她静静听着，心里是欢喜的，就像走入他的生活。
迷迭一本正经地问“那你会不小心把病人的肠子带回家吗？”
酩酊无奈地笑，可眼里是有光的，他说“那我的职业生涯就到此结束了吧。”
迷迭说她也想当医生。
酩酊就说她爸妈给她留了公司一半的股份。饿不着她。语气认真地叮嘱她好好上课，努力学习。
迷迭暗夜里撇嘴，真以为自己是我家长啦。出于报复，她问他。
“夏医生不是问我缺什么吗？我缺什么都给吗？”
酩酊点头。
“那我想抽烟。抽你平时抽的。”
酩酊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冷冷地说，“我不抽烟。”
迷迭盯着他。
酩酊面无表情地起身走了。
“喂喂喂！”
迷迭连忙追他。“这就走吗？”
走开几米远的酩酊突然回过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丢过来。
迷迭接住。是Dounhill。英国女烟。
“这是给我准备的？”迷迭惊喜地走近他。
“不是。”
“那你口袋里为什么会有女士香烟？”迷迭突然负起气。
“小孩子家家的。乱问什么？”酩酊突然发笑。
“我不是小孩子。”迷迭赌气。
“我该走了。你回去好好上课吧。”酩酊说完就走。迷迭不听。固执得跟他一直走到大门。
“天冷。注意保暖。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去医院。还有一星期只能抽两根烟。我会检查。”酩酊一边走一边叮嘱。最后还无奈地笑笑。“当医生就是容易变唠叨啊。尹迷迭。”
“我不是病人！”迷迭依旧固执。
“那你又不是病人又不是小孩。我怎么管你呢？”
“酩酊。”
迷迭突然站住在身后。
“嗯？”
“我不当你病人也不当你小孩，我喜欢你。想嫁给你。”
酩酊诧异地转过身来。
迷迭目光坚定。
第四章
十一月过去了。校园里满是积雪。
每个人身上都裹着笨重的棉服。而迷迭没拿一件厚衣服。
迷迭拼命减少户外活动的机会。请了假蜷缩在宿舍床上瑟瑟发抖。昏昏沉沉无法入睡。梦境里回想那天与酩酊的对话。
“我不当你病人也不当你小孩，我喜欢你。想嫁给你。”
酩酊完全不以为意。
“开玩笑。”
迷迭顽倔地看着他。
“这样我以后不会再管你的。”
“我不信。不信你不管我”
“我没有义务要管你。你试试看。”
画面定格在黑色本田离开的画面。
迷迭眼角渗出泪水。酩酊是对的。他们本没有任何关系。
也许他不会再来了吧。
当一场大雪覆盖天际。迷迭才明白许多人的出现都是恩慈。他若给予，你便感恩；他若不给，你也无法强求。酩酊是，死去的父母亦是。
迷迭想，反正酩酊不会再来。世上唯一的温暖都已消弭。她没有理由再活下去。那死在这里好了。
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
“尹迷迭就是这个房间。她最近不太好。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知道了，谢谢您。”
一只冰凉的手探上额头。很舒服。
迷迭试着睁开眼睛。就像在做梦。她被人用大衣裹着抱了起来。
鼻翼是温暖的空气和医生凛冽的香气。酩酊从容的神态，像冬日落满微雪的柏树，温润无限。
“你哭什么呀。”酩酊把她放在车上，责备温柔的语气。手忙脚乱找面巾纸。
“你不是说你不管我了吗？”
“我……”酩酊无奈。“我再不来你就要病死了。”
“我病死了你还不来。”
酩酊无奈。坐上车来。
“那我们去医院。”
“不去。呜呜呜呜。”迷迭只顾着抹眼泪。
酩酊连忙把纸巾塞到她手里。“眼睛会发炎。”
迷迭不理他。接着哭。
酩酊没办法，只好发动了车。带她去自己的医院。吩咐护士为她输液。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一个小时后酩酊回来。放在床上一包东西。打开看见各种玩偶零食女孩子喜欢的东西。酩酊气喘吁吁。
“这些都给你。可以不生气了吧？”
他一副又无奈又哀怨又自暴自弃的样子。迷迭生气又好笑。
这是高冷的夏医生能想出来最好的哄女孩子的方式了。
行吧。
迷迭在他车上发现一个包裹。里面是给迷迭的棉衣热水袋，各式过冬的物件。
“是我叔叔让你来的吗？”
“是我征得他同意才来的。”
“对了。”迷迭突然想起来。“你的烟，我一根还没动。”
“那我该表扬你？”酩酊似笑非笑。“尹迷迭。抽烟，是不是该挨打？”
迷迭撇嘴，“你只知道管我。”
“你该好好上课。我像你这个年纪就不好好上课，结果才学了医。不然你学医试试？”
“别别别。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迷迭连忙打断他。“能不能不要拿老父亲的语气跟我讲话？我不是你女儿。是要当你妻子的人。”
“咳。”
酩酊轻咳。迷迭欲盖弥彰看窗外，脸却先红起来。
酩酊突然忍不住笑，只好说。“那你加油喔。”
第五章
迷迭放学都会下楼走走。酩酊有时会赶在这时下班，会翻墙进来看看她。
直到晚自习开始。酩酊沿着校外的路走到停车场，她就在校内的甬道陪他走。中间只隔一道铁栅栏。冬夜，里面疏影驳乱，外面路灯暖光。酩酊瘦削挺拔，风衣修身，迷迭穿校服乖巧灵动。两人仿佛毫无关系，却又无法分离。
很多人来八卦酩酊是谁。
迷迭挽着酩酊的胳膊，求助地看他。
酩酊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
“干他们什么事。”
他一贯眉头微蹙的。平静无畏。
ok这就是迷迭迷恋的夏医生。
门卫每天会转交给迷迭早餐。打开是各式精致新鲜的甜点。迷迭想起酩酊问她喜欢吃什么。她张牙舞爪地说，甜的。齁甜齁甜的。
酩酊写惯了龙飞凤舞的病例的手竟然还写得出那么清隽耐看的字。
“高糖，慎入！”
一天又一天。花花绿绿的便签，迷迭贴了一桌子。
迷迭明白，酩酊有他自己的故事，他有不同寻常的平静与理智。
元旦放假的时候，酩酊接迷迭去看一个当红乐队的演出。
只能在电视网络上看到的面孔就这么出现在眼前，音乐震动耳膜，迷迭兴奋得全身都在抖，拼命地喊拼命地跳。
酩酊亦是。
迷迭注意到，台上乐队有五个人，却有六束追光。余出一束打向台侧，一把空吉他。
主唱跟大家介绍，这个位置是我们已经离开的吉他手，夏行止。
大屏幕上打出光芒万丈的三个字。
迷迭突然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结束后迷迭问酩酊那是怎么回事。
酩酊一笑，“你说呢。”
“大概那里曾有一个吉他手。现在离开了？”
“那个人今天还在这里。”酩酊目光有着奇异的光亮。
“尹迷迭，那是我的位置。”
行止行止。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迷迭眼中的酩酊，从容冷静。一点都看不出吉他手疯狂挥洒的影子。她想不到，生活到底从酩酊身上夺走了多少。
“那……”
“尹迷迭。那些事情离我都已经很远了。但是我看见你，就想起我那时的样子。我比你叛逆得多。父母以为我玩物丧志，逼我去学医。”
那时酩酊十九岁，在学医之前的三年里， 他没有平心静气地跟父母讲过一句话。别人的儿子都是父母的骄傲，而他只会让父母愤怒失望，心灰意冷。
而现在酩酊的乐队赫赫有名，酩酊却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医生。他却从未后悔。因为酩酊的父母在酩酊去学医后的一个星期，遭遇了一场空难，双双身亡。
“我很庆幸我听了他们的话。没让他们带着对我的失望与记恨死去。那样我会后悔一辈子。”
尹迷迭不知如何作答。
这就是酩酊的隐痛吧。
“你想说什么？”
酩酊若无其事地转着方向盘。
“我的意思是，父母还是很爱你。不管他们怎么对你不好，都不要怪他们。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
尹迷迭看向窗外。
可是他们都死了。她管都没有管一下我。把我丢在这里。
“你让我怎么不恨他们？可是他们为什么好好对待我？就算只有其他父母的一半？”
“你以为他们不爱你。不可能。他们也许没有其他父母爱自己的孩子。可是跟他们爱的其他人比，他们还是最爱你。”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不过我在抢救你妈时她一直在叮嘱你叔叔好好对待你。她说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迷迭眼眶充满了泪水。肩膀微微发抖。
“那她为什么还丢下我？”
“不管怎样，你爸妈都一定希望你好好生活下去。我说过，不要再纠结已经改变不了的事情。”
酩酊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他是医生，最擅长看出病人的症结。迷迭对父母的怨恨还没放下。
“那我怎么办？他们都死了。你现在告诉我要好好爱他们。你想让我后悔死吗？”
迷迭太激动了。酩酊静了下。揉揉她头。柔声说，“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
“我怎么没好好生活了？”迷迭嗓音哑哑的。
“这还用我说你吗。”
的确。
那让我死掉好了。
迷迭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任何一个叛逆的女孩，最后伤害的都是自己，任何一个叛逆的女孩，之所以叛逆，只是没有学会好好爱护自己。
“答应了吗？”酩酊眼带笑意。
迷迭沉默。慢慢安静下来。
他们在叔叔楼下分别的时候，迷迭突然抱住酩酊。
“酩酊。我只有你了。是你可以让我好好活下去的。”迷迭声音轻小。
“说什么呢。”酩酊轻笑，“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生活。”
迷迭听这话心里不舒服，固执说：“我不要没有你。”
她抱着他，却没有看见他无奈的笑意。“好啦，快回去吧。”
他目送她上楼。
迷迭背影清瘦的，倔强锋利。他仿佛可以看到，当年独立对抗世界的自己的样子。
那就晚点再走好了。
酩酊想着，开车路过一家花店，他停了车，进去买了一束迷迭香。芬芳馥郁。
永恒的记忆。
第六章
迷迭打开门就看见叔父坐在客厅里喝茶。面色阴沉。
“叔叔。”迷迭淡淡地打过招呼就准备回房间。
“你干什么去了？”叔父突然严肃地开口。
迷迭奇怪。“看了一场演唱会。怎么了？”
“跟夏行止？”叔父面色依旧不善。
迷迭不明所以地点头。
叔父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迷迭，以后不要跟他走得那么近。”
啊？
迷迭愣了。“为什么啊？”
叔父微微冷笑。
“夏行止为什么接近你？难道不是因为你身上一半的股份吗？”
迷迭突然就火了，阴沉了面孔。语调冷得冒出冷气来。
“他只是个医生。不是所有人都在乎你家那些臭钱。你是他师父。他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说完转头就走。
“几天前他突然办了离职手续。不出一周他就要离职了。迷迭，你仔细想想，要不是对你身上的股份有野心。他无父无母无背景。离职了吃什么？”
离职！
迷迭脚步生生顿下。如同当头一棒。
她不相信叔叔的话。可是他若不离职。叔叔也不会生出这种想法。
离职。你离职了要干什么呢。是要离开吗？
迷迭想起了他那句“离开了我你也要好好生活。”
所以你急于让我好好生活，只是你要离开我？
迷迭冲回自己房间。
“从明天开始，断绝你们一切来往！”叔叔在背后警告。
迷迭手忙脚乱拨酩酊电话。
事与愿违，酩酊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迷迭跪在床边，一遍一遍拨过去。直到伏在床边疲惫睡着。手里还一直紧紧握着手机。
酩酊的电话凌晨四点才拨回来。
语气噙着笑，柔和的，掩饰不住的疲惫。“我刚才接了个紧急手术。打那么多电话，急事？”
迷迭看着他的名字就哽咽起来。语气还是镇定。
“我叔叔说你就要离职了？”
酩酊沉默了一下。
语调低沉下来，但是坦然。
“对。”
“那你要去干什么？”
“去英国。”酩酊清了清嗓子。坦诚。“我想找个机会告诉你的。迷迭，我马上就要走了。”
“你去干什么？”迷迭异常冷静，嗓子却沙哑起来。
“我在英国长大。我有一个朋友，他得了绝症，就是你爸爸的病。我可以治疗他。”
“那你回不来了吗？”
“你知道的，迷迭，这病有无限可能。他有可能一天就死去，有可能像你爸爸一样沉睡半年，也有可能沉睡到八十岁。可是只要他一天不醒来，就有醒来和康复的可能。我也就无法离开。”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迷迭伸手抹了把脸，摸到一把水渍。语气还是冷静的。“就不能换个人吗？世界上有那么多医生。为什么非揪住你不放呢？明明是我才离不开你啊。”
“迷迭，你冷静。不是要揪住我不放。而是医生中除了我，没有人等得起。”
这下是哀莫大于心死了吧。
“那你就要等他一辈子吗？夏行止！你欠他什么？”迷迭终于激动。
“……”酩酊沉默了一下。才轻柔地说。“迷迭，你冷静，你爸爸也得过这个病。他明明可以醒过来。你怎么不懂病人家属在无人肯救治他时的无奈痛苦呢。”
迷迭脑中突然闪现父亲躺在氧气罩下紧闭双眼的脸孔。母亲无助的哭泣。母亲手腕上被血染红的绷带。病房外呼啸的冷风。像是心里城墙被人击溃。她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垂下。结束了通话。
窗外天就要亮起来了。
我的天好不容易要亮起来了。太阳却又沉没了。
我要怎么办。
酩酊，夏行止。夏医生。你走吧。你走了我怎么办？
第七章
开学那天，酩酊如约来接迷迭回学校。
迷迭的叔父早早安排了车。司机替她打开车门时。酩酊远远地看着，迷迭停下看向这边。
太远了看不清表情。
可是酩酊想象得到。
酩酊叹了口气。铁了心调转车头。
迷迭手机响起来。
迷迭看着屏幕好一会儿，然后挂掉电话。
“开学愉快。好好学习。”
酩酊的简讯发过来。
简单的四字。迷迭手指握得发白。
酩酊坐在迷迭叔父的办公室里。
叔父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十分不屑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动身？”
酩酊喝了口茶，谈笑自若。
“那要看师父你了。”
“在没治迷迭爸爸之前，我万万想不到你会管病人的闲事。”叔父冷笑道。
酩酊笑容可掬。“师父，师徒一场，要不是师父从来不在我面前回避对迷迭家公司的野心。我也不会管迷迭的事。”
酩酊微笑着看叔父走了型的笑容
“迷迭有一半的股份。这股份一天不到你手里，你就不能掌握大权。”酩酊站起身把一个U盘放在叔父办公桌上。“这里面有迷迭父亲去世那晚的监控录像和死亡诊断书照片。足以证明迷迭父亲的死你动了什么手脚。可怕的是，你居然让我，去销毁它。”
“我”这个字音被咬得很重。
叔父面容扭曲，怒目而视酩酊。“你要怎么样。”
“我会走。证明我不是觊觎你家公司。但我要迷迭安稳。要迷迭毫发无伤。要是你有一点陷害迷迭，这U盘里的东西，我还有好几份。”
酩酊微微笑。
“师父，我也许一辈子不会回来。但我会护迷迭，护一辈子。”
他站起身来绅士地推上椅子。
“师父再见。希望你不会有要我亲自回来那天。”
酩酊走出叔父办公室，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酩酊摸出手机。是迷迭的简讯。
“什么时候走？”
酩酊想了想，回她。
“下周三。”
过了一会儿，迷迭才回道。
“珍重。”
酩酊看着屏幕，愣住了。
他停下脚步看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句。
“真乖。”
“我能求你最后一件事情吗？”
“说。”
“帮我转学。”
酩酊皱了皱眉头。迷迭下一条简讯又进来。
“我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好。”
他大踏步地走过走廊。
衣袂纷飞，负起阳光。
第八章
酩酊再回来的时候迷迭都上了大学。
那是大一的圣诞节。迷迭正在装扮礼堂，踩在凳子上挂彩带。十五分钟之前酩酊还打电话过来说不会回国，照顾好自己。十五分钟后他却出现在她身后，淡淡笑着说道。
“这种活也要女孩子来干。你们班男生呢。”
迷迭猛转头。看到酩酊忍不住尖叫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
“你不是不回来了嘛。”
“圣诞礼物。”酩酊微笑。
从前吃个早饭都板着脸的夏医生准备个惊喜真不容易。迷迭张开双臂，“抱抱。”
他们在偌大的校园里散步，校园里张灯结彩一片热闹。迷迭问酩酊过得怎么样。
“你呢。跟朋友相处都还好吧。”
迷迭顺手跟路过的朋友打了个招呼。还“当然了。”
酩酊轻轻地笑，“你长大了。看着你这样真好。”
他们走到长椅上坐下。
迷迭懒洋洋地整个人倚在他身上，“我也送你个礼物吧。”
酩酊转过头看她。似笑非笑。
一阵风吹过来，迷迭冻得缩起脖子。酩酊伸手抻抻她衣领。替她戴好帽子。
然后恢复面无表情。“不愿意。”
“……”
迷迭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精心折好的纸。递过去。“你看。”
“冻手。我不看。”
高冷的夏医生。迷迭忍不住笑。
“我申请了交换生，下学期就去英国。今天通知已经下来了。”
“英国？”
酩酊皱起眉头。
迷迭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我去陪你啊。”
“你叔叔知道吗？”
迷迭耸肩，“我已经成年了。”
“哼。”酩酊轻哼一声。起身就走。
迷迭撇撇嘴。
“有种你不要偷笑啊。”
迷迭上前抱着他手臂。
“你看见谁笑了？”酩酊用手指戳她额头。
两个人穿过校园去烟花广场。路上遇到迷迭同学。同学八卦兮兮地问酩酊是谁。
记得高中时也有同学这样问过。那时酩酊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
“关他屁事。”
迷迭像那时一样抬起头看酩酊。
“你说呢？”
酩酊微笑，伸出胳膊把迷迭搂进怀里。
“未婚妻。”
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