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几天做了个梦,梦到了我的奶奶,她当时坐在一辆公交车上,神情木然的看着窗外,完全没有发现站在路边,向她使劲招着手的我,汽车缓缓驶过,我抬头看了看车号,发现那根本不是回家的车。
我开始疯狂的追赶,一路嘶吼。可车子后面没有眼睛,根本瞧不见身后想要拽住它的男孩。我多么渴望能有个红绿灯能把它定住,把时间定住,把奶奶放下来还给我。可梦就是梦,越是想随心所欲的,越是背离你的心,它有着自己的剧本,你不会是导演。
尽管没有任何疲惫感,我终究没能追上那辆车,没能将奶奶拉回来。
一道白光在脑里炸开,我醒了,梦像录影带一样回放着。一点点的在脑里雕刻着细节。压抑得连床都觉得我变得沉重了许多。
我知道,在这么一个清晨,远离家乡的我,想念她了。
2
奶奶已是耄耋之年。这大半个世纪,多是熬着苦日子。
小时候闹着问奶奶爷爷的故事,可她总敷衍的摸摸我的头说:噢,你爷爷啊,嘿,得了眼疾,治不好,你爸也才十几岁他就走了。
我对于爷爷的了解一直局限在这么一句话,关于他的其他事,奶奶只字不提。家里本就贫苦,爷爷这一走,我爸这五兄弟姊妹全留给奶奶一人抚养。每当和我说到其中辛酸艰苦,奶奶都一脸淡然,我从来没能从那浑浊的双眼里捕捉过一滴眼泪。
可一旦她谈起那时候哪个村里的村官欺负她是一个文盲寡妇,给她安排的都是最苦累、最费力的工作时,她的眼珠会忍不住的开始微微颤抖,立马变得情绪激动,骂声响亮。
“大伙都是最底层的人,一起劳动了几十年,可一旦哪个傻逼踩了狗屎运当了官,那大家的关系就不一样了,谁还管你呀,没钱,没关系就得挨打!人家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没有情面可讲,反抗就等着饿死!”
她嗓门是村里出了名的大。我小时候贪玩,喜欢和伙伴们到村后的小山上耍,每当吃饭或她找不到我,她总会站在家门口拉开嗓门喊我名字。声音穿透了村子的墙,穿过了山上的小树林,如同传音,有力的拍在了我耳朵上。那时候我意识到,原来电视上说的狮吼功是真实存在的……
很多时候我是不理她的,任由那回声飘荡在山上,经常会惊起一片在树林里唱着歌,拉着屎的鸟,一个不留神,鸟屎就会“啪嗒”的一声落在你的头上。
某个夏天的午后,隔壁家的小伙伴正跟我在后山上捕蝉。他的手里握着一条细直的长棍,棍子的顶端黏着我们自制的蝉胶(用煤油浸泡生胶制成的一种胶水),眼睛紧盯着那倒挂在树上鸣叫着的黑蝉,长棍慢慢的往黑蝉靠去。眼看就要黏住了,这时,一声吼叫震动了整片树林。
夕子!!!快回来!!
在那一刻,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了什么是惊“声”之鸟......
大片的鸟被这一吼声吓得窜破了层层绿叶,飞上了天空。顾不上从嘴里往下飘的干草,顾不上巢里咬住半条虫子的幼鸟,更加顾不上屁股颤抖着迸发出的屎尿。
我没想到,大自然原来也有高空杂物......
只听到啪嗒一声,小伙伴摸了摸额头,摊开手掌放在鼻子前闻了一闻,立马就大哭着扔了手上的棍子跑回了家。
感受着右手传来的阵阵温热,望着那鸣叫着越飞越远的黑蝉,我呆在了原地,久久不能释怀.
3
有一次傍晚,奶奶把花生地淋好了水,坐在田埂边休息。我躺在她旁边,望着火红的天空,嘴里还学着大人一般叼了一根草。家里的狗也很喜欢跟着我们到田边,它摇晃着尾巴,趴到了我身旁,我拿下嘴里的草不时挑弄着它的耳朵。它大概是被我弄烦了,甩了甩头,看傻逼一样看了我一眼就自己坐到了一边。
周围的田地上,禾草像木偶一样被村民一捆捆的扎起来立着,等到晒干需要施肥时,就点上一把火,一抹殷红就从草人脚下里窜出,一下子就跳到另一个草人身上,每个草人都生气的头顶上直冒着浓烟,烟雾很快就会扩散到整片田地。有时候火甚至会烧到天上,等到天空被烧得通红,地上就会生出一团一团的黑灰。
看着山下的小村庄,奶奶忽然跟我说:如果哪一天我死了,就叫你爸,你伯,你叔不用帮我我火化,就把我直接埋在这地里就好了。
我愣了楞,想起了上次小伙伴的老爸以为他在床上拉屎了,翻了床单,搜了整个房间,才发现原来床底下有一只死老鼠的事。
我坐了起来,义正言辞的对她说:别死啊,死了不好,死了会发臭的,那次我朋友家死了只老鼠,臭的我好几天没敢去他家找他玩呢。你如果死在田里会发臭的!那以后谁还敢上来种田啊!。
奶奶笑了笑,摸着我的头,说:对对对,夕子说的没错。奶奶不会死的,奶奶还要看着你长大呢,不过,如果有一天我真走了,那......那就拿去火化吧,这样就不会臭啦,不过记得要把我埋在这地里哦。
看我一脸迷惑,她顿了顿,挪开了摸在我头上的手,又道:你爷爷那时候也是这么叫我做的。
夕阳的红霞印在她的脸上,那一天,我分明看到有血从她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