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地狱

(一)

我是小乐,今年24岁,做着平面设计的工作,常常加班,因为很宅所以也很少跟朋友往来,不加班的时候除了偶尔打打游戏,多数时间都在玩拼图。

我喜欢拼图,喜欢通过一张张地分类、观察、拼凑去想象自己一步步搭建拼图里的世界,去完成它的庄严对称或繁杂绚丽。

这周五又加班到很晚,周六睡到中午被快递吵醒,是一个薄薄的信封。我将信封放到一边,去泡了碗泡面。

泡面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这是前几天拼好的3000片的新天鹅堡雪景丢了一片,怎么找也找不到,找卖家重新配的一片补充装。现在把这片儿安上就完成了,这个周末又可以再拼一幅。我兴奋地拆开信封,里面掉出来一片白色的拼图,但新天鹅堡缺的那个位置,应该是浅灰色的砖纹,我又使劲抖了抖信封,里面什么也没有了,于是我撕开信封,看到里面写了一条说明:“白色拼图补丁,可匹配任意形状缺损的拼图。”

什么鬼!我将信将疑地把白色补丁放到新天鹅堡上空缺的位置,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白色补丁好像变了形状,正好严丝合缝地匹配上,不过颜色还是白白的,在灰色城墙上太突兀太难看了。我伸手准备将白色补丁抠下来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等我再睁开眼时,已经站在了城堡里面。

第一次亲眼看到这座童话般的城堡,果然比通过图片看要梦幻得多。震撼之余,我冷静下来,我能准确地感受到此刻的位置、天气、温度,肯定不是在做梦,难道是穿越了?回想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这一切一定都跟那块儿白色拼图补丁有关。

现在重要的是找到白色补丁,我记得我是将它放在了城堡门口的墙上。而我现在正站在城堡里面,只需要穿过城堡大门就能绕到城墙下。想着很近的路,但因为地上都是雪,走起来还是很远,我又冷又饿,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吃的喝的,我顾不得欣赏城堡里的美景,加快脚步向大门走去。

终于走到放白色补丁的地方,我一看吓一跳,原来那么小块的拼图变成了一大面白墙,在这座城堡上贴着,跟原本在拼图里贴着一样难看,我伸出手去触摸白墙,刚一碰到,又闪过一道白光,然后我回到了乱七八糟的家里,手里握着那块白色补丁。

好饿,先吃点东西吧。我看了一眼表,12点20分,泡面的时候是12点13分,我在城堡里走了那么久竟然只花了7分钟,不过面应该是泡得太软了。当我拿到泡面的时候,发现面已经凉了,7分钟不至于啊。再仔细看一眼时间,才发现已经是周日的中午了。虽然在城堡里是走了很久,但不可能有一整天这么长的时间,那个世界的时间和这个世界的时间是怎么换算的呢。

我重新泡了碗面吃完,将白色补丁放到拼图上,再一次进入了那个世界,为了计算时间,我特意戴上了手表。这次很幸运地出现在了离白色补丁不远的城墙下,我掐着时间,只花了5分钟就碰到了白色补丁,回到了现实中。可当我再看时间时,发现已经是周一下午了,跟上次一样花了24小时零7分。所以这个世界时间的流逝,与我在那个世界停留了多久无关,而是一个固定的时间,这个24小时零7分,代表着什么呢?

因为上班迟到,收到了好几个来自老板的未接电话,我赶紧收拾好东西去上班,谎称因睡过头迟到,又陷入一周的画图和修改中,关于白色拼图补丁的事情,暂时搁置了。

(二)

像往常一样,这周五下班已经很晚,但为了再次探索拼图世界,我一回到家,就把白色补丁拿出来,准备再次进入那个世界,如果进入一次需要24小时零7分,那这个周末能去两次。我翻出了前几个星期拼好的1000片的法国小镇和上海夜景,这两幅都是完整的拼图。我先从法国小镇上抠下一块,再将白色补丁拼上去。因为知道无论呆多久花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我就慢慢地在小镇里逛,逛累了就找家咖啡馆坐坐,这里没有黑夜,太阳从西边落下之后又马上从东边升起;也不能走到超过拼图以外的地方去,走到边缘之后再往外走就是延长的重复的道路了。这一次因为不小心把白色补丁拼到了河水里,只好游着泳去碰,还好河水平静,很轻松就游到白色补丁旁边,回家了。奇怪的是,这次出来的时候还是周六凌晨,只花了7个多小时。

填饱肚子之后,我又进入了另一幅拼图——上海夜景,这次花了5个小时。

所以去每个地方所花费的时间并不是完全固定的,而是根据拼图不同而有所不同吗?我把这几幅拼图和所花费的时间做了比较,发现所花费的时间长短和拼图的难易程度有关,而我拼最难的时所耗费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二十多小时了。所以进入每幅拼图花费的时间等于拼这幅拼图时所花费的时间!

我算着时间,又去了几幅之前拼好的拼图里逛了。从此,在工作日也是每天白天上班,晚上回来就去拼图世界里玩,以前拼好的拼图去过了,就拼个新的。甚至开始给自己设计难关,攀爬到建筑物的尖顶上去触摸白色补丁,在土耳其乘坐热气球去云朵里寻找白色补丁,在非洲大草原上追逐身上带着白色补丁的狮子;见到了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也去过梵高的星空里飘着旋转……

拼图还是要耗费太多时间,我越来越没耐心,去拼图世界里游玩这件事超越了拼图本身,我开始直接购买别人拼好的拼图,却发现白色补丁拼上去没有反应,想来是因为我在这些拼图上一分钟也没有花,所以也无法获得进入拼图世界的时间。于是我也只好继续老老实实拼图了。

由于沉迷拼图世界,我每天只花很少的时间睡觉,工作做得越来越糙,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终于有一天,在因为工作出问题跟老板大吵一架后,我提出了辞职,离开了我的工作。

其实辞职并不是我一时冲动,在多次进入拼图世界之后,我就有了这样的想法,我想要有更多的时间去拼图世界晃荡,至于辞职之后的经济来源,我并不担心,因为拼图世界能给我想要的一切。

(三)

辞职之后,我每天除了拼图,就是进入拼图世界。渐渐地,买来的拼图开始让我感觉不尽人意,我不多的存款也快花光了。

我想,我得赶紧建造自己的拼图世界了。我打算自己设计拼图场景,找工厂制成拼图,再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拼好,去自己的世界里呆很久很久。

我开始设计自己的世界了,第一天画好了天空、云朵、大地、河流、森林、房屋……第二天开始往里面放我喜欢吃的东西,养一些植物和小动物,画上游泳池和游泳的姑娘,画一朵乌云希望有时候能下点雨……花了两个多星期画好了我的世界,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考虑仔细了,可当我观看这个世界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是拼图!我没有在那个世界中画拼图,这可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啊。于是我开始重新设计,我把房间里那些我从来不看的书删掉,从来不穿的衣服删掉、客厅删掉、厨房删掉,全部用一盒盒拼图填满;还不够,路边的长椅删掉、泳池和姑娘删掉、小猫小狗删掉、饭店改成泡面货架……我想,这才是我的世界。

可当我环顾四周,看见我房间里的各种拼图和泡面时,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了。

我又开始一件件地把东西从我的世界里拿走,拼图拿走、泡面拿走、房子拿走、森林、河流、大地、云朵、天空统统拿走,只留下一片纯白,保存,发送给拼图厂家。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制作完成的拼图。我开始进行拼图,2000片形状各异的纯白拼图,没有任何线索,完全凭运气一片片试,运气不好的时候可能需要试几百片才能找到正确的那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十三天之后,我完成了纯白拼图,巧的是正好遗失了一片,我将白色拼图补丁放上去,完美地与整幅图融合了,我伸手去触碰白色补丁,和往常一样的白光过后,我来到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白色的天,白色的地,或者说根本没有天地,没有阳光也没有风雨,没有声音也没有气味,不冷也不热,无法坐下也无法躺下。

我开始走起来,但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或许下一步我就能踩到白色补丁,或许就这样一直,也不知道是向前还是向上地在这个纯白地狱里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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