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和顾城等几位诗人在当下青年人中间很红,几乎所有读过些书的人都能背诵几句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和顾城《一代人》中的名句。 但如果追问更多的东西他们可能就很难再说出什么来了。这其实既是海子他们被肯定的表现,又是他们被毁灭的表现并且还同时事当今文化边缘人群体庞大的表现。海子的诗就像很多其他的文化一样,一再被推崇,一再被包装被鼓吹被消费,但实际上却只有很少人接触到它的价值内核。这种虚假的繁荣或许可以造就一小部分继承者。而对于大众,根本不能要求他们真去了解什么。
在我学习现代文学作品选的课堂上,有位同学分析海子的那首《新娘》时,他所说的就很大程度上地反映了海子在大众心中的笼统形象。失意沧桑有时激情有时消极或许在他们眼里海子还有些作。那位同学说:《新娘》这首诗全篇没有提到“新娘”二字,但是提到了一些生活用品,木屋、筷子、清水等。用这些来反映和新娘在一起的生活状态。在第二段中海子写道“今天我什么也不说,让别人去说。”这是对外人议论的不屑。第三段海子写道:“一些花开在深深的地下。”就显得很消极很抑郁。他接着说:海子一生交了五六个女朋友都没有成功这可能和他抑郁的气质有关系。
他这样来理解海子的诗也无可厚非,但却把海子诗的品格降低或忽视了,而且对现代诗的理解也不够。《新娘》虽题为新娘,但却并不一定就是来写一个新娘的,更多的是在写生活。一种普遍平凡的生活和繁衍。海子没有对别人的言论不屑一顾。如果他有那样的豁达,他最后也不至于忍受不了那些痛苦,诗人都是敏感的。海子的诗也远不止悲痛。至于抑郁,更不能说这是他感情不顺的原因,不能因果倒置。他抑郁很大程度上和他感情的坎坷有关,但感情坎坷却主要是由于其他的原因。
同样是来自农村的我更能理解海子。举一个例子来说。1987年春节的一个夜里,海子和父亲商量要辞去北京政法大学的教职和朋友去南方办报纸。但他父亲坚决反对他去南方,认为那是丢了自己的铁饭碗。实际上,海子一个北京大学的高材生在大学做教师,赚的钱还不如自己很多半路辍学去南方发展的同乡。关键是他还有三个弟弟在上学,他这一百多元的工资要补贴家用,自己就过得极其拮据,拮据使人木楞。他想去南方的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的女朋友去了南方。如果她也可以去南方,这段感情或许可以继续下去,但事实并不遂人意。
海子一个来自农村淳朴有余活泼不足的小青年,或许会有很多女孩会因为他的才华爱慕他,但是对海子的现实状况,她们也很容易做更好的选择。对海子的几次似有似无的爱情没必要多做赘述,或许更应该在讲一讲那首被念烂的名句“面朝大海”。
八十年代末是深圳崛起的时代也是无数人意识到“诗歌虚假无力”的时代。在西川口中“人人都写诗”的年代之后无数人开始南下,开始卸下“文青”这个不能换来人民币的虚衔。然而海子因为种种原因留在了北京,留在了诗歌这个“虚假的梦幻”中。这首诗实际上是写给自己南下发现后又准备出国的那位节节高升的前女友的,也许也给更多人。
“陌生人我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人们津津乐道地讨论的那位在课堂上公然表达对海子的爱慕的女孩,在海子和现实中选择了现实。为什么用“陌生人”和“尘世”两个词呢,海子的用意很明显。很多人认为海子的这首诗很温暖,这恰恰证明了大众对海子“凑热闹”的心态。这首诗其实很凄惨很悲痛甚至惨痛,或许诗人试图摆正自己的心态,但同时也透露他内心的不平,所以愈发让人觉得他可怜。也是在这首诗作出两个多月后,他离开了 。在这首接近遗书的诗歌中,海子可能想表现的只是他的平静,就想他在遗书中说:“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也许现在的我们看海子,觉得他是一个有光环的诗人,是天才或者是个有个性的人也好。但在当时海子不过只是一个在生活中受困的迷途羔羊。
海子说他有三种受难:流浪、爱情、生存。因为生存的艰难,所以爱情也成了受难。那流浪呢?
流浪的最大特点是什么?没有同伴。当海子醉心于诗歌时,很多当年跟自己争论诗歌的人突然南下了抛弃了诗歌。好像一群孩子在河边钓鱼,起初都在争论谁钓鱼厉害,后来其他人都离开了小河去城里赚钱了,反过来嘲笑钓鱼的海子幼稚。在现代的社会如果你依然像海子一样,你会发现你比他更能体会这种痛苦。越来越多的人他们学习他们努力仅仅知识写了装裱自己却没有一点真正的理想。他们在投机的时候会表现出形式上的才华和学识,可是却既不懂文化的核心也不愿意去了解,因为他们要的只是形式带来的便宜。如果一旦有机会能有其他途径他根本不想与你为伍讨论那些实际上他认为是“虚无缥缈不能当饭吃的东西”。而文化的核心却一直与理想和浪漫化的热情紧紧联系在一起。
当然北京这么大,有很多“功成名就”的诗人不必放弃诗歌。海子在小有名气后受邀参加了“幸存者”诗人俱乐部,用海子的话说,北京诗歌圈太难进了。除了朋友没人愿意和她说话这让他感到耻辱。或许是因为自古以来文人相轻,或许是因为海子名气不大但事实就是这样。在一次交流会上,需要有人来诵一首自己的作品,供大家讨论。但这种活动本来就是很形式主义的,无论是批评还是赞扬,当着面说都很尴尬。所以大多数人不愿意这个时候来读自己的诗,就算读也是读一些得到重量级肯定的诗。但是老实的海子却在这个时候读了自认为是自己最有价值的长诗,却被言辞犀利的诗人多多批为“历史性错误”认为海子的工作“毫无价值”。自认为自己最有价值的被人指为最没有价值的。文人的“协会”自古以来就有,这种东西一旦强化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变成衙门。在这样的衙门里自然会是鱼龙混杂,既有符合组织初衷的从事这个领域研究和创作的人,也会有官僚、钻营家、蝇营狗苟之徒。然后协会存在的影响可能就会许其初衷产生偏差,甚至让多余的东西占据主脑。
诗人不仅在外人眼里被嘲笑,还在同志圈子里被排斥。所以他正是一个孤儿一个流浪者。时隔多年,有人询问海子的父亲对海子的看法时老人这样回答:“死了就无意义,他要是在的话,他不当官,当官最起码省委,一分配就是合肥司法厅,可不赖。”这可能是老人给于海子的一个自己的愿望。他是海子的父亲,谁说知子莫若父?爱人为利离开他,同志为道的分歧排斥他,亲人对他一无所知。所以他是流浪者。
海子曾在诗歌中把梵高称为“瘦哥哥”。他们确实是一类人,海子最大的愿望是在中国形成真理与诗合一的大诗。他最引以为傲的是他的长诗和诗剧《太阳的七部书》。诗人歌诵太阳,其中有种西方宗教性质的概念,对世界本源的探寻对历史的总结和对道德神圣的歌颂。诗人常描写的另一个对象是土地和麦田。这其中包含着中国传统的精华。《周易》中说:天地之大德曰生。海子歌颂土地和生育,他看世界的眼光是全尽透彻的,他看历史是完整的全体的,这正是一个诗人的价值和证书。讲一个诗人不能只从他的一首诗来谈,谈他的一首诗也不能只从章句来谈。讨论一个诗人必须了解他的全体诗歌甚至整个人生。
海子又说:他有三种幸福,诗歌、太阳、王座。孤独的人容易走向偏执,海子说的幸福的的确确也是完全忠于他的幸福,是不可剥夺的幸福。诗歌是他的国土,太阳是他的信仰,王座是他的野心。这国土会一直存在永远都会有各色各样的人生活在上面,这太阳也还会被无数人信仰,但是有野心的人是不能接受现实过度的不堪的。
海子的悲剧就是到头来被父亲认为是一个没做成官的失败者。这就好像梵高的画被好心的老太太评为“有心买实在看不懂,做桌布又太硬”,或者是路人对比干“人没心当人会死”的回答一样,很正常正常得没有色彩,正常得无趣,正常地让人死亡。
201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