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若叫我去她家之前,我就知道清若最近是一言蔽之的倒霉:工作上有合作伙伴在背后使绊子,还没来得及应付的她,等待她的是另一个绝望。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感觉身后空无一人,我似乎陷入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拯救的状态。”
清若白着一张脸,疲惫地靠在天台上, “总是彻夜不眠。”
清若是我的好朋友。你知道的,女孩子之间的友谊能走到今天有多么的不易。
最初和她认识时,她就坐在我对面。非常安静。仿佛是变身而来源自另一个时空的植物。一株失踪于晚石炭世热带森林的畸阳齿植物。细小。攀援。滴水叶尖。独立的意志。
我把一杯茶递给她。手穿过陌生人的觥筹交错和面目招摇。
“我想你可能会喜欢喝这个。”
她接过我手中微温的茶。朝我无害一笑。
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汇。
2
去之前就做好了她喝醉的准备,不出所料,清若冲我挤出一丝难看的笑。
嘉树和她相识于我们圈里一场朋友的聚会,我带她过去,他们原来虽说认识,但不过是点头之交。
只是,嘉树看着吃着正欢的生机勃勃的女孩的侧脸,心思微动。
清若的侧脸很美,鼻子稍向内勾,睫毛长的能在脸上投下阴影,嘉树就是这么想的,坐到了她身旁。
清若一愣,随即冲他宽容一笑,嘉树胆子更大了些,他把下巴支到手上对她说,一会我送你回家吧。
清若抬头问他,“你是单身吗?”
嘉树想了想,鬼使神差的回了句,“单着呢。”
最初还是很骄傲的。
嘉树给她发短信,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给她买吃的,她也是接过来只说了一句谢谢;请她吃饭,她习惯的拒绝。
奈何嘉树实在太妥帖了,他会天天给清若一个惊喜,他会记住清若随口一说连自己都忘了的愿望,然后帮她实现。
又有一次,两人出去在大街上转,夏天的风咸涩黏腻,嘉树去给清若买冰激凌,让她在等着,回来就发现清若抱着肚子手紧紧的攥着衣角,牙齿因为过于的疼痛微微打颤,他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忙把手上的冰激凌扔掉,背起清若就往她家冲。
清若这时候意识有些模糊了,但是她还是清晰地记得飞到嘴角那滴汗的咸涩。
她咧咧嘴,想对着太阳笑一下,奈何实在没劲。
“清若,别怕,有我在。”男孩的声音因为用力奔跑变得有些颤抖。
清若没好气地哼唧,“你以为自己在拍偶像剧?戏真多!”眼中却是笑意满满。
3
直到两人在一起了一段时间,清若才知道那时候嘉树是有女朋友的。还是那种可以理直气壮地问他要问候要嘘寒问暖的那种“正牌女友”。
4
得知真相她第一时间提出分手,但在短暂清醒的瞬间过后,很快地被他哄回去,也曾经把手机砸到他面前,让他做个断绝,但最终还是在嘉树那种为难又哀求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我遇见你之前,是不懂爱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和她交代。”
这是嘉树给她的一个解释。
也有过闪光的瞬间。
两个人在家里自己各干各的,清若看书,嘉树就趴到她身边玩手机游戏。清若见他打的入迷,随手给他剥个橘子喂到嘴里,两人相视一笑,默契极了。
嘉树发烧,清若陪他去打针,嘉树开车带她去吃火锅。
看着浑身冒着热气的嘉树,清若笑的灿烂,眼睛里都能蹦出星星。
嘉树有时候会思考一下人生。问清若,如果我们十年之后没有话题了怎么办?
没等清若回答,他就自作聪明的回答:“我知道了!那时候你可能在打游戏,我可能在看书,这样我们又有共同语言了。
-----其实他说什么都无关紧要,那一句“十年多后”,已经让清若觉得很快乐。哪怕是被瓜分的爱情,不完整的十多年,也是她完整的青春和时间。
他们没有正面的合照,清若手机里珍藏的,仅有一张他们俩在车里拉手的照片,躲在收藏夹的深处不敢出来。
4
其实清若不适合这款玩世不恭的浪子。
问她想要什么,她摇摇头笑着告诉他,她给他买了最贵的电动牙刷;嘉树去英国出差问她要带点什么回来,她说没事下周我也要去英国什么都不要,你别往行李箱里塞东西了。
我一度以为,这是挽留他的手段,想告诉她,这段感情可不是像电视剧里那样演的,你的懂事触动不了他的分毫,只有非常黏,非常会撒娇,非常会来事,才能让他们回头看你一眼。
但发现这是她爱他的一种方式,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5
没有人去多嘴去预测这段感情的走向,于是故事拖了很久。但结局其实来得很快。
她在城中最贵的五星级酒店和他不期而遇。她和她的上司从电梯出来,拐过大厅,转角处突然看见站在前台附近的嘉树。穿着她给他买的白色衬衣,身边站着一个女孩,五官甜美,一脸娇憨。
他们在轻声愉快交谈,他看着那个女孩的眼神和神情,是她在共同的两年里从未见过的。
嘉树似有所感,转头看见了她。身体僵直,生硬的回过头,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周围的人似乎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依旧言笑晏晏。
清若转身向门外走去。没有人试图来追赶她,连发声都没有。
她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摇上玻璃窗的时候,警觉浑身颤抖不可自制,眼睛里一片干涸。
6
这事在嘉树看来不算大事,他回去小心翼翼地看着清若的脸色,心里有底,他总觉得,这就是个疏忽,她会像往常,哭一场,然后原谅他。
没想到清若回到他们的公寓开始收拾东西,坚决要走人。
嘉树死乞白赖地缠住她问原因,清若始终不开口,在真迈出门口之前,她终于看着他说:“我一直以为我自己是不一样的,到头来才发现,你的心里没有装下任何一个人。”
清若在他面前老哭,,最后的时候倒是忍住了。她看他的眼神,是温柔的,隐忍的,甚至有一点怜悯。
被纵容了一辈子的人,只会困惑,那个人为什么没有再忍下去。
接下来,嘉树像是经历了回光返照。迅速地和他的另一个女朋友说分手,然后,很快的,结识了下一位。
他对清若的愧疚感,都用在了新人上。陈奕迅有首歌唱的就是他的状态,“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胸膛。”
他们甚至很快就订婚了。新女友给我们这一圈的朋友绘声绘色的讲着求婚的经过。有一天她走在大街,路过一个钻戒的橱窗,,就多看了一眼,说这个钻戒真好看,嘉树就进店,试戴,刷卡,单膝跪地,一气呵成,店员都惊讶了。她简直都要不安于自己的幸运了,说完全没有想到,会完全套牢一个浪子。
我们很给面子的讲着恭喜,称赞戒指,心里却不约而同的浮现出清若的脸。
7
我和清若坐在软软的沙发上,她问我他怎么样了。
我硬着头皮回答,“嗯,他要结婚了,不过,是另一个人。”
她说哦。
我在思考如何安慰她的时候。她笑了,还是那样平静温暖的凝视我,摸摸我,“别安慰我,我现在挺好的。”
我彻底崩溃。
如果你在,你会看到滑稽的一面。我胡乱抹掉满脸的眼泪,抽泣地对她说,他一点都不好,不求上进,还整天打游戏,你这么好……他配不上你。
然而我哭到抽搐打嗝,她不停的给我塞纸巾,笑着说,“你哭什么,傻逼的是我啊。”
要走的时候,她把手机拿过来给我看,那是清若发给嘉树的最后一句话。
“我爱你太久了,这次就不祝福你啦!”
8
人年轻时候,个体意识刚有了雏形,会下意识地想“扼住命运喉咙”。
命运虚无且不可拿捏,我们就把这种“宿命感”,安置到某一个具体事件上,比如爱情。
有的人跟一个浪子缠打半生,不仅仅是出于爱,也是因为,她目力所能及的,只有那个人,于是误以为收服他,就等于驯化了命运。
也是慢慢才明白过来。
不必拿自己的可爱,去跟另一个人的不爱博弈。
人生苦短,如果独爱浪子这一款,那就做好充裕的心理准备,接受一个红绿灯路口就能走失的事实。
安心做彼此生命里的一段,散场后鞠躬,礼貌地退后。
不要再像杂技演员一样使出浑身招数,只为了让拿着遥控器百无聊赖的人,多看你两眼。
9
你总问我为什么我爱你。
因为你是我闭眼时,被挑衅的光,是弯曲的笑意,是能拥抱暴雨的身体,是那些星辰啊,倒过来的家。
嗯,其实我不知道。我想,可能是因为万物身上都有你的影子吧。
可是,还是到了要告别的时候了。
那,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