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原本还算晴朗的湛蓝色天空一下子变的阴郁起来,灼热的太阳隐匿于乌云之后,从三两点的小雨一下子变成了倾盆大雨。

    雨来的突然。

    我趴在窗边看着外面,此时家里除了我没有任何人。

    我默默地看着斜斜落下的雨珠拍打在透明的窗上,溅起的水花又顺着光滑的玻璃滑下来,仿佛墨水滴落在潮湿的水彩画上,将原本明晰的景象混在一起,只有模模糊糊分不出边界的灰色大色块。

    伸出手去触摸窗上正在滑落的水滴,但却没有意料中冰冷的触感。

    雨势越来越大,雨敲打着树叶的沙沙声,垂落到水泥板上的滴答声,都轻松地透过厚厚隔膜穿透进来。风呼啸着,利爪刮过墙壁发出诡异的呼鸣声,仿佛带动着窗像空中无力的被单一样上下浮动。

    自己家门前的路上人少了一大半,只有零零散散的行人撑着单调的黑伞路过,但那景象怎么看怎么奇怪。黑色伞什么时候那么流行了?

    说到伞,我转头看了看靠近门口储物柜上的草绿色伞和其他四种颜色的伞——兄弟们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是不是去接他们一下比较好?

    记得椴松陪十四松买新棒球去了。是在那家店里吧?

    我起身,准备去拿伞。


    准备出门的瞬间,门却被打开了。

 

    十四松和椴松。

    他们浑身都湿透了,鲜艳的黄色以及粉色短袖都因被雨水浸湿而全部贴在身子上,沾染了浅浅的肉色,显得暗淡许多。

    他们慌慌张张地喊了声“我们回来了!”就急匆匆地跑上楼去。

    ……大概是换衣服吧?


    “嗯哦,欢迎……回来,话说其他人呢?”

    我冲着楼上大喊,希望他们给出的回答可以阻止我出门。

    “没见到没见到~”

    椴松的声音传下来,在嘈杂的雨声中显得轻飘飘的。

    叹了口气,还是要我去接啊。考虑了一下,一松大概还是在平常去的那个小巷子里和猫呆在一起吧。

    至于空松……不管他。


    我打开房门,外面的雨就瞬间倾倒自己身上,虽然不觉得冰冷但是很重。我慌忙撑开伞。

    走了没几步,就透过水瀑看到远处有个驼着背的身影慢慢靠近。一松还抱着他的猫,在雨中走着,显得十分凄惨。

    哇,真的好惨。

    这么想着,我连忙上前去为弟弟撑伞,和一松一起回到了家。

    一松原本乱糟糟的头发全部湿了,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看上去很不好受。至于衣服,更不用提了。

    我拿着毛巾准备先为一松擦头发,这时候一松却打了个哆嗦。

    “很冷吗?”我感到奇怪,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认知,不过我还是叫一松先上楼去换衣服。


    等到空松回来的时候,雨已经小很多了。

    他尽管浑身发抖,而且皮衣完全湿了,但还是强装镇定地进门就讲痛话。

    我有些庆幸不用自己去接空松,不然可能会被痛的没有力气回家。

    于是庆幸之后,我把空松踹上楼梯。


    雨终于停了,也到时间吃晚饭了。

    “果然下雨天和火锅很配啊!”椴松看到餐桌上的日式火锅就兴奋不已,立刻拍了张照po上网。

    看到弟弟这么开心的样子,我的心情也高昂了起来。

    只是从下雨起就存在于内心的违和感让我疑虑,今天的桌子是不是比平常大了?所以除了缩在角落里的一松不算以外还空出了一个位置。

    我想要去忽视这种感受,但是内心的不安却越发强烈,以至于那么美味的菜吃在嘴里都味同嚼蜡。


    “轻松,酱油给我一下。”

    “啊,好的……呃。”


    刚拿起酱油准备递过去,却发现声音传来的方向空无一人。

    是啊,我的对面一直没有人来着的啊。


    不对,有人的。

    少了一个人。


    这个认知的出现很不妙。

   

    ……但是……人应该都齐了啊?

    我数了数人数,

    一、二、三……四……五。

    五个人……对啊,我们是五胞胎啊?


    ……


    嗯?五胞胎!?

  怎么一点也不顺口呢?

    一,二,三,四,五……六呢?

    少了一个人,到底少了谁?


    谁呢?

    我被我的念头吓到了,不由自主放下了筷子。

    而身边的兄弟依然吃得很香,没有一人注意到我停下了碗筷。

    我的恐惧逐渐膨胀。

    有什么不正常,肯定不正常……


    少了谁?到底是谁?


    明明感觉那么熟悉,但那个名字却仿佛在脑中被抹去了。

    与此同时,身边的环境也仿佛扭曲起来,兄弟们的脸渐渐模糊不清。

    我的不安早就催促着我逃走,但身体却不愿做出反应。


    梦境崩塌,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松野轻松,你竟然睡觉?”以凶残闻名于全校的语文老师叫醒了我,“快醒来认真听课!”

    他不满地用粉笔敲了敲黑板,声音大到把我惊醒。


    我睁开眼,用手擦擦口水,才明白情况。

    这是最后一节课了,昏暗的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眼前一片朦胧,我又揉了揉眼睛,望了一眼操场,篮球架的影子拖得很长,有几个人在练投球,可惜近视的我看不清楚哪个是小松哥哥。向西望去,有着黯淡赤红的太阳坠落在低矮的楼房之后。

    小松哥哥他们班,我记得现在是体育课,真幸运。

    我回忆起刚才那个梦,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竟然在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课上睡着了,还做了关于这个笨蛋那么长一个梦。


    呼,不过为什么会梦到小松哥哥消失了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太过讨厌他……所以潜意识里当他不存在?


    “松野轻松!你怎么还在开小差!这道题目你来做!”语文老师严厉的训斥打断了自己的思考,我不禁哀怨今天自己怎么如此倒霉。

    身为语文课代表的自己在语文课上睡着,而且还因开小差被老师责骂,被罚上黑板做题……

    完蛋了,会不会被撤销职位啊?


    这么想着,无奈的我也只好听从老师的命令。

    虽然物理不太拿手,但是这道抛物线的题目我曾经在练习册上刷到过。记得当时还和同桌讨论了很久呢,现在讨论内容还清清楚楚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随手拣了根白色粉笔开始答题,粉笔敲击黑板的声音清脆悦耳,彰显了我对于这道题目的自信。

    答题完毕,绿色的笔迹让我感到赏心悦目。果然自己喜欢的绿色是最棒,最温柔的颜色啊。


    老师虽然对我上课的态度非常不满,但是完美答对问题的表现又让他找不到骂我的理由。

    于是他只能顶着额头上的青筋,咬牙切齿地让我回到座位上。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还差十五分钟放学了,不禁有些迫不及待。


    “那好,我们继续讲刚才的课文……”老师无奈地继续上课。

    我捧着书,装作在听课的样子,实际上思想早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预定好的喵酱新CD也快发布了吧,今天要回去查查具体日期,好约上同好一起听。

    我满脑子浮现的都是喵酱可爱的面容,非常激动。


    一声警报却打断了我的妄想。


    “怎么了?消防演习?”

    “没有听说过今天有啊……”

    “不会是真的火灾吧……”

    “喂,别立flag啊……”


    大家一开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经过一番小声的讨论后,全班安静了下来。

    齐刷刷看向我们的语文老师。


    老师早已拿出了手机,焦虑地拨号想确认这是广播故障还是真的发生火灾。

    但还没有等电话打通,我们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浓浓的黑烟弥漫开来,上升到我们班所在的最高层。

    我将头伸出窗外,可以瞄见黑烟的来源——二楼的教师办公室。

    这时候广播又响起来了,命令我们趁火势还没有扩散开来,尽快撤离到操场上。

    语文老师开始大声吆喝我们到外面,像平常演习那样捂住口鼻猫腰排队避灾,班级里面顿时一团乱,很多人在逃跑时不小心将桌子上的物品蹭到地上。还有几位女生在惊慌中哭了起来。

    我排在队伍的中间,也手忙脚乱地跟着大部队有序地下了楼。心里没想太多,只是有点担心自己其他五个兄弟。


    多亏了平时高质量的火灾演习,当我们最高层楼的同学最后撤离到了操场上时,全校人都齐了。

    而这时消防车才赶到。

    空松一见到我下来,就非常担心地向我走过来,我看到了他身后的其他三位兄弟。

    一楼的椴松和一松没有什么大碍,三楼的空松和十四松也只是衣服被烟雾染黑了而已。而二楼的班级当时都在操场上体育课。只有偷偷在二楼办公室内抽烟的倒霉老师受了点伤。


    “我没事,”我诚实地回答,“小松哥哥呢?我记得他们班应该在上体育课啊。”

    其他人摇摇头,表示并没有见到。


    无理由地,我突然慌了。


    五班不是在上体育课吗……怎么不见小松哥哥人?

    我在操场上大片大片的人群中寻找小松哥哥的身影,他的人我倒没有看到,但是看见了他的同班同学,我向他们班跑去。


    “松野小松呢?”同时,五班体育老师的声音响起。他问出了我的想法。

    被问了这个问题的男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啊,这个人我熟悉,经常和小松哥哥呆在一起。于是我加快了步伐,跑到他身边。

    “啊,对了,就是你!”这个同学看到我却先我一步打了招呼,让我疑惑不已,“你是松野轻松……对吧?小松他没见到你下来……就说要去你们楼层找你!还让我保密……!然后……就一直没有消息了。”

    他吐出实情后如负释重,却将我拉入了深渊。


    “……什么?”我和体育老师的惊叫同时响起。

    “怎么现在才说!?”体育老师训斥。

   

    那个笨蛋啊啊!!蠢死了啊!!!!

    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我急忙往教学楼跑去。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你以为我有多脆弱啊!!天天有这种不必要的担心!!

    火势很早就蔓延到了顶楼,而消防员才刚进去,害怕失去重要之人的恐惧充斥着整个大脑。


    体育老师却突然将我拉住。

    “干嘛啊……这样要来不及了啊!”我顾不上面子,大声说话,“那个笨蛋没看到我肯定不会出来的!我得去找他啊!!”


    他摇了摇头,不说话,满脸悲伤。

    他指向消防队员搜救出来的尸体——那就是小松。



    我睁开眼,不受控制地剧烈喘息着,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汗,失态的我仿佛一条脱水的鱼。

    什么啊,梦中梦?


    “啊,轻松哥哥,你醒啦?”

    十四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真实,真实到我都被感动地想哭了。


    刚才那是……噩梦啊,然后现在在哪里?


    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熟悉的家,而是对面一排泛着金属光泽的座椅。我直起身子,腰酸背痛。

    呜啊,好像落枕了。

    我立刻想起了现在在干什么。

    在去热海的火车上睡着了……


    我又大致扫了一眼周围环境,没有熟悉的红色身影。


    “十四松……”我转身,激动地抓住他的肩膀摇晃,“小松、小松哥哥呢?”

    我想立刻看到小松,不安促使着我这样做,一秒都不能再耽搁了。


    “诶?”他还是张着嘴,“小松哥哥啊,买便当去了。”

    “便当?”我停下了动作,“火车便当吗?”

    “嗯!”重重地点了头。


    “这样啊……”

    我放开手,刻意忽视因噩梦而带来的担忧。

    冷静冷静啊轻松,这只是一场梦中梦罢了,没事了没事了。

    双手用可以拽下皮肉的力气狠狠地掐了自己脸颊,“好痛!”我忍不住叫起来。

    啊……太好了,不是梦啊。

    我松了一口气,放松原来僵硬的身体,仔细环顾了四周。

    除了十四松,其他人都不在。


    “啊,十四松。其他人呢?”

    里面人不多,只有几个低头玩手机的乘客。开了冷气的车厢里面有些冷。

    “totty叫上一松哥哥去上厕所了!”他挥舞着袖子回答道,显得心情不错。

    “哦哦……”我点了点头,头转向窗外。


    外面是单调的灰色水泥地,不断有乘客经过,匆匆忙忙地寻找自己应去的那节车厢。下车口那里人们进进出出,都很急切。

    我的心情也被带动地急躁起来,只好刻意不去看他们。

    我抬高头,盯着视线中那一角落自然风景。

    凿破云层后,细腻的阳光从缝隙中投射出来,所以景物都镀上了一层浅色的金黄。车外的风景很美,只是我没有什么心情去看。

    ……小松这家伙真慢啊。


    “轻松哥哥之前好像在做梦呢!”十四松的话突兀地响起,“是噩梦吗?”

    “……嗯,”我惊异地与他对视,十四松的用袖子捂上了嘴,在思考什么问题的样子。

    “是和小松哥哥有关的吗?”

    “啊,是有点关系……”我难堪地承认,开始怀疑自己做梦时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轻松哥哥别担心!”他却像是安慰我那样,摸了摸我的头,“现在就期待旅程吧!”

    我对十四松的亲切有些诧异,但还是以微笑回报他的好意。

    “嗯……谢谢!”

    内心的乌云仿佛也消散了,真的是天使啊……十四松。


    totty和一松很快一起回来了。

    “一松哥哥你快放掉手里的猫啦!”totty很无奈地吐槽,“宠物什么的不能带上车的!”

    “……可他是我的新朋友……”

    “一松哥哥能不能有点社会人的样子啊!哪怕不是,至少也做点表面上的努力啊!”totty毫不留情,“和猫做朋友什么的只有小学生吧?”

    “呃……”

    于是一松很不情愿地放了手。


    就在一松告别了新朋友后不久,空松也回来了。

    “哼……刚刚我在路上遇见空松girl了。”他露出一个闪亮的笑容。

    “空松哥哥你在开什么愚人节玩笑?!”椴松捂着肋骨。

    “nonono,不是玩笑,my 空松girl还给我定情信物了。”

    说着,他从他那痛的要死的皮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包餐巾纸,“你们看!”

    “……所以说那只是广告普通的宣传手段啊!!!!!”

    就在椴松说出真相,对空松精神攻击时,一松很配合地进行了物理攻击。


  ……


  “……那个笨蛋怎么还不来……买个便当到底要多久啊,别开玩笑了!”

    我看着车外,越想火气越大……列车都要发动了!


    咕……

    快不耐烦之时,声音突然响起。

    被四人的视线包围,十四松有些不好意思,

    “啊,抱歉……”

   

    “啧,要不我下去找找看吧?”等待不下去的我站起身,准备下车。


    可是脚还没有迈出去,门已经关上了。

    “各位旅客,列车已经由赤冢车站开出,前方停靠……,本次列车是开往热海方向的。”

    机械的女声无情响起,仿佛宣告死刑一般。我所害怕的事情又成为了现实。


    “喂!等一下啊!”

    小松哥哥的声音这时才从车窗外传进来,我慌张地爬到窗边看去。

 

    “小松哥哥!……”

    我着急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但是我甚至还没有看清他的脸就意外地跌出火车。

    ……眼里只剩下在高速坠落中被扭曲了的沿途风景。


    “小松哥哥……!”

    我冲着头顶的白色天花板伸出手,泪水打湿了我的枕头,贴着脸怪难受的。

  我立刻坐直了身体,试着平复呼吸。刚刚在梦中坠落带来的失重感还那么清晰,跟真的一样……


    但它只是梦啊?是梦吧?

    啊,对哦。

    是梦。

    已经工作了那么久,六子都独立了,热海什么的没机会去吧。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小松那家伙什么事都没有。


    我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手机,打开。

    “周六……才两点吗……”

    电车至少要四点多才运作。


    “再睡会吧……”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弯曲双腿,蜷缩起来。

    在刚从家里搬出去的那段时间,从小到大都是和兄弟们挤在一起睡觉的我很难适应突然变空的被褥。

    那个时候偶然发现,像蜗牛一样钻进壳里这种愚蠢的睡姿,可以给我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早上醒来后就回家一趟,去看看那个笨蛋。


    “……结果完全睡不着!”这是我第十三次翻出手机,刺眼的荧光打在脸上,酸涩的眼睛忍不住渗出泪水。

    只要一闭眼,前几次做的梦就会浮现在脑内,像一部无数次循环的恐怖电影。

    惊悚之极。


    现在几点了啊几点了……

    我眯着眼睛辨认时间。


    六点了吗。


    那就起来吧。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了起来,缺少睡眠的脑袋胀痛着。状态超级糟糕啊,不妙呢。

    揉了揉眼睛,看到镜子中面无血色的自己。

    比鬼还恐怖啊,这样的自己。

   

    洗脸刷牙,出门。

   

    还是清晨,除了开门以后突然变响的蝉鸣声,外面没有多少人。

    虽然天已经完全亮了,但似乎今天不是个好天气——太阳被乌云隐匿起来,只有灰蒙蒙的微弱光线。

    虽然是夏天,早上却冷得有些反常啊。奇怪。


    不过,既然能够清晰感受到温度……应该不会是梦了吧。

    我一边这么想着,打了个寒颤。


    太久没回去了,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却回家的路线了。

    不过那不可能,其实我也知道,我只是在逃避罢了。


    我无法面对小松哥哥,因为我害怕被他讨厌。

    毕竟我就是害我们六胞胎的小世界瓦解的那个人。

    我对小松哥哥的情感十分复杂,成分多到我自己都无法一一列举。

    那么……这个复杂的梦也算是催促我正视问题的动力了吧。


    不知经过了多久,电车终于在目的地停了下来。

    我按照记忆中依然明确的路线图朝家中前进。


    “应该就是这儿了吧……”我抬头,“诶?”

    临近崩溃边缘的大脑无法继续思考。


    “我的……家呢?”


    眼前赫然呈现的,只是一堆废墟。

    坍塌破碎的瓦砾到处都是,晦暗的天空将残骸衬托得更加悲惨。

    我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我的家呢!?”


    无法相信无法相信无法相信无法相信……


    这是梦吧这是梦吧这是梦吧这是梦吧……???


    对对,一定还是梦。

    我一定还没有醒过来。


    在心中这样对崩溃的自己解释。

    然而一切看上去那样真实。


    我随便捡起一块有些尖锐的石头。

    对自己的手掌毫不留情的刺下去——

  “好痛!啧,好痛啊……“


    生理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手掌中心鲜血不断,因为剧痛而抽搐着。


    不对,不可能的。就算痛……这也不是真的,这一定是梦。

    不可能毫无征兆就坍塌而我却不知的。

    那家伙也不可能就这样消失的。

    我必须醒过来,去见那家伙。


    我不顾手上的疼痛离开了那片废墟……


    如果在梦里死亡的话,就能回到现实了吧?


    高层楼顶,跃下。

    我闭上眼睛。


    “小松哥哥!”

    我从家里的地铺上醒过来,兄弟们都在沉睡,只有右侧没有人。


    我匆忙抹了一把眼泪,起了床。

    光线昏暗,但是我还是认出了窗边那个红色的身影。


    “小松哥哥!”我想止住抽泣,可是我的声音还是带着哭腔,“你别走了,转过来好嘛……我想见你。”

    我靠近他。

    还差三步,两步……一步?


    他的背影近在咫尺,可是我却无法触碰到他。

    我的手僵住了,完全动不了。

    我越是尝试越是认识到自己还在梦中这个事实。


    “小松哥哥……”

    我的泪水不断溢出盈满眼眶,他的身影模糊不清。

    “拜托了小松哥哥……”

    我的内心充满悲恸,不祥的预感吞噬了我的理智。

    “你别丢下我好吗……”

    眼泪和鼻涕流得越来越多,划过下巴滴落。

    “不要离开我……”

    眼前的一切都黯淡下去,渐渐得被黑暗覆盖。


    “再见。”

    过于冰冷的告别。


    视线中的一切都开始剧烈晃动,梦境开始坍塌。


    我知道我真的要醒来了,我即将脱离这个梦境。

    在最后的一刻,有什么东西涌到脑海中。

    但我还没来得及完全接受,自己的意志就消散了。

    ……



    我醒来了,终于醒来了。

    我脱离了这个梦境,可是我的眼前仍然一片漆黑。


    仿佛差点溺水死亡的人一样,刚刚得救的我的心跳剧烈,根本无法平复。

    视线中全是黑暗。

    我的手摸索着探向右边。


    “小松……哥哥。”我在惊喜中抱住了我身边的人。

    这个人……是存在的。

    温热的触感太过真实,我反而不敢相信了。

    我哭了起来。


    “怎么了……轻松?”对方似乎被我吵醒了,但我无暇顾及。

    “小松哥哥……呜……”我紧紧攥住对方的手,不敢放开,“现在是梦吗?……你真的是小松哥哥吗?”

    “……当然了,”对方也抱住我,“做噩梦了么……阿轻。”

    “我……我怎么都见不到你……”我干脆将整个头埋在了对方的怀中,使劲呼吸着有对方味道的空气,“我一直在找你……可是你总是不见……”

    在梦境中经历的恐惧又弥漫于体内,我忍不住颤抖。

    “没事了……没事了……阿轻。”对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这里是现实。哥哥就在这里,不会离开你的。”

  他任凭我把眼泪擦在他的衣服上,只是安慰着我。

  那么温柔,温柔到我不敢相信。


    于是我抬起头,想要看小松哥哥的脸。

    眼前依然只有黑暗,我突然想起自己怎么了。


    “小松哥哥……我看不见……我是失明了吗?”

    对方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

    “出了车祸,你眼睛受了很严重的伤。”

    梦境外真实的记忆浮现上来,我忐忑不安起来。

    “那你呢?小松哥哥?你没事吧?”

    “ …………没事,就是有点擦伤。”


    我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我的手抚上了他的脸,想用手指描绘着他的五官。

    我的手在剧烈颤抖,因为哭了太久而痉挛,我甚至都无法张开五指。

    对方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试图让我安心。


    ……


    “我没事了……好很多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过了很久,我的泪水终于止住了,我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帮他整理好被我弄脏弄皱的衣物。

    “真的没事吗?阿轻?你还要睡吗?要不要哥哥给你唱摇篮曲之类的?”

    “不用摇篮曲了,又不是空松。”我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摇摇头,“……我睡太久了,头很晕,眼睛也痛。就想安静地待会儿。”

    我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挤出看似轻松的笑容。

    对方于是放开了我,但似乎还是不放心,只是默默地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躺了回去。装出十分平静的样子。几乎连我自己都要被骗过了。


    过了许久,微弱脚步声和床单摩擦声在耳侧响起,我屏息倾听,声音渐渐远去了。

    然后是关上门的声音。


    在那瞬间,我的泪水决堤般流淌下来,滑倒耳朵里,鼻子发酸发涩。

    我试图压抑情绪,手忙脚乱的抓起杯子捂住嘴巴,但是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我醒过来以后,梦中的经历依旧存在,而梦前的记忆也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将我淹没。


    那场车祸突如其来,谁都没有做好准备。在小松哥哥扑向我的那一瞬间,我甚至没有时间思考发生了什么。一阵剧痛之后,我们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我看着小松哥哥的眼睛失去光芒,自己的力气也在迅速流失。

    我只记得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被鲜血染红的视线中,隐隐约约看到有人将倒在我身上的小松哥哥抬走,我试图阻止他们那样做,但最终只是碰到小松哥哥已经变得冰冷的手……


    结果到最后,我还是没能找到他。

    那样,还不如不醒过来。


    “小松哥哥……”我捂着胸口心脏的部位,那里传来的抽痛几乎快令我窒息。


    “再见……”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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