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春节,就是为团聚,为吃好喝好耍好而诞生的节日。这个传统节日,游子们无论多远多忙,遭遇的春运多拥堵,也挡不住他们回家的路。孩子在这个节日,可以不被家长敦促作业,被吆喝喧天地被动起床。老人们也会少了平日里哪里也看不惯的啰嗦,安静如一只猫,任由儿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几年前的我,还在永安市区最大的国企里做普通文员时,每到春节,单位假不多,但是必须做几件事:跟叶申几个兄弟姐妹吃团圆饭,回去看年迈的父母,在大姐家呆上一天。那时候的过年,无论去哪家,身边都有叶申、叶余、叶添,团聚本是开心的,但即便春节也总遇上这样那样不开心的事,穿插着我的每一次过年。自从跟叶申离婚,叶余和叶添总是在永安市区陪他们的爸爸过完大年三十新年初一初二,然后回乡下陪我几天。
回到乡下后,大姐和大姐夫总在腊月28就把我和洪表哥叫去他们家,一起过年。拿他们的话说,只我和洪表哥吃团圆饭,看着太可怜。大姐有一儿一女,女儿马洁远嫁离我们有800公里远本省的大兴市区,儿子马明东结婚后在家种植杜仲和厚朴等中药材,大姐和大姐夫是闲不惯的,不是帮儿子种药材,就是种土地,有时也帮女儿带孩子,也经常帮我打理家里的一切。马洁夫家在大兴市区,所以她每个大假都会回娘家,每年的大年初二晚上,她们一家四口从没缺席。所以大姐家的年味,是非常浓的。红红的灯笼、春联、福字、窗花,随处可见,洋溢着喜气的年味,房前屋后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孩子们穿着从头到脚的新服饰,在院子里追逐嬉闹。
我喜欢去大姐家,大姐心细,什么事都不需要我管;大姐夫谦和有礼,对我关心备至;马洁和明东俩姐弟关系特好,他们各自的婚姻也幸福美满;大姐的两外孙,一孙女,都也聪明乖巧,经常围住我转。这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子,长辈任劳任怨体贴晚辈,晚辈吃苦耐劳孝顺长辈。现实中很多人,总拿孝顺说辞,却可悲的不知孝顺前提该是付出是榜样是体贴是感动。我们总能看见很多四十多岁身体健康的父母,成天啥也不干,就要求儿女养老陪吃陪耍要关心,时刻用孝顺二字绑架子女的道德观念,从来都说自己年轻时把孩子养大多辛苦生存条件多艰难,儿子媳妇女儿女婿理该孝顺,却不知子女是你生的,你就有抚养的义务。现在中青年要承受失业率高、医药费昂贵、学杂费生活费重、房价太高、子女少和人均寿命增加导致养老成本加大等五大压力。我们可以不忧虑吃饱穿暖,但房子这刚需咋办?病了就医咋办?更有甚至,自己好吃懒做,却一天到晚挑拨儿媳妇女婿这也不是那也不对,弄得儿子对媳妇不好,女儿抱怨女婿,却不知你不爱护儿媳妇女婿,你儿子女儿不善待自己的老婆老公,哪有理由苛求别人付出孝顺。如果你儿子女儿对自己的另一半跟你一样特苛刻,另一半依旧无怨言付出和孝顺,你得感恩上天待你不薄,给你安排了心地善良舍得吃亏的人做你媳妇女婿。自古以来,很多自私自利的人,总是把尊老爱幼分开来用,给子女绑架单方付出的愚忠愚孝理念,弄得子女夫妻痛苦生活一辈子,所以西方国家经常菲薄我们中国人的养育子女和孝道,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俗话说,爱得遇见对的人,付出得遇上懂的人。最幸福的家庭,男人是天,遮风挡雨撑起家的整个世界;女人是地,广袤厚重让家里每个人都能沉稳地走得更高更远。天能盖地,地翻不了天,天没了地是虚空。
去大姐家里次数多了,我才体会出真正的幸福,原来是要懂得要付出的。我总是享受着他们给我的温暖。我看见大姐夫成天不知疲惫地忙于明东的药材地,忙于家里重活累活,从不以退休该休闲养老自居。我老是劝他年纪大了注意休息,他笑着说:“我这人就是闲不惯,一闲下来就觉得这也疼那也不舒服,天生劳碌命。”没人不想多休息,只是这世上有人乐于享受,有人责任心强辛苦些唄了。大姐告诉我,大姐夫腰椎间盘突出很厉害,无法弯腰,他只有直直蹲着或者跪着干那些需要弯腰的活,让他少干点,他却说不能眼看明东他们太忙而不管,好好的身体不做事就白活着。明东也经常要我劝阻他爸,不能跟他们年轻人拼体力,况且腰病严重,他们看着心疼,却阻挡不了。大姐夫并不听我们劝阻,反说:“吃饱了没事干,就渗得慌,干点事心情好,身体也得到锻炼,每天世间也过得快。”
今年的初二,跟往年一样,我们在大姐家几天,洪表哥白天回去给鱼塘里的鱼喂草,给家里鸡和狗弄点吃的。晚上八点,马洁跟老公李峰以及孩子都回来了,家里挤挤麻麻地坐了一桌子,饭菜是我和大姐主厨,明东媳妇刘英打下手弄的,凉菜6个,主菜9个,小吃1个。一坐上桌,大姐夫就打趣说:“三妹,知道为啥过年要你和胤洪过来不?胤洪陪我喝酒,你会做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解我肚里馋虫,这次我喝足吃饱就再不麻烦你们了……”
大姐夫前面的话都是以前的旧话,唯独后面这句听得我不是滋味,我刚想说点什么,却见洪表哥举起酒杯,打断说:“少说废话,喝酒。”于是我们全都举杯,开始正式吃饭,一时间,饭桌上欢声笑语不绝,杯空又满,桌上菜也渐少。
我举起红酒杯,走到大姐和大姐夫面前,很认真地说:“大姐夫大姐,这些年你们对我实在太关心关照,辛苦了,我一直铭心感动,今生做你们的妹妹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祝福你们健康快乐,活到99岁。”
大姐夫喝光手中的小杯白酒说:“英梅,我们是哥姐,对你好是应该的,况且你对我们也很好,你对马洁明东从小疼爱,就连我们三个孙字辈孩子的衣服,有三分一也是你买的,再说了,今天我在才能对你们好些,明天我不在了想对你们好点也没办法了。”听了大姐夫这话,我忽然莫名有些难过,却觉得大过年的,该快快快乐的,所以又跟他们嘻嘻哈哈喝酒吃菜去了。
这顿饭,足足用了三个小时,中途,有些主菜重新返锅两次。下桌子时,我看见大姐夫和洪表哥走路都踉踉跄跄,明东和李峰也脸红脖子粗,甚至嚷嚷高兴继续喝、不醉不归之类的话。
初三早上我醒来已经七点半了。大姐夫大姐早起来做好早饭,我看见大姐夫脸色略白,该是昨晚的酒没有完全醉过,就让喝些糖水解酒。大姐夫笑着说:“男人,哪里有那么娇气,没事的不用管。”说完就转身去菜地,我听见大姐在他后面说“别去,我自己去弄菜。”只见他回头朝大姐笑笑,摇摇手,直接出去了。
等到孩子们都起床吃饭时,已经快九点了,饭菜摆上桌,却不见大姐夫回来。我听大姐吩咐孙女马清雅叫爷爷回来吃饭。六岁的孩子就蹦蹦跳跳跑开了,没几分钟又一个人跑回来,怯声说:“爷爷躺在菜地里,不动。”
我们全部赶去时,只见大姐夫匍匐躺在菜地里,初春的露水已经把他衣服打湿了一大片。我们慌作一团,叫喊,哭泣,打电话叫医生,把他平躺放车上送医院,大姐夫的身体却逐步僵硬冰冷。白鹤镇医院的急救室,几个医生进去没几分钟,就出来难过的告诉我们:“节哀准备后事吧!”
大姐和马洁明东疯了似的拖住医生:“他没死,求求你们救救他吧!”医生无力地摇摇头。医院副院长申坤是我同学,这时走过来跟我打过招呼,然后又叫了几个医生进去,没多久出来告诉我:“急性心肌缺血,心源性猝死。”
我无力地抱住摊成一团的大姐,坐在医院过道冰冷的椅子上,眼泪就像六月里的阵雨,又快又密集。马洁和明东却是嚎啕大哭。我听见洪表哥在打电话,看见李峰在忙前忙后结账,看见刘英搂住三个孩子在哭。
大姐夫的遗体被医院当天下午送去了殡仪馆。叶添叶余也回来,他们跟马洁和明东,一直跪下给大姐夫烧纸钱,就连晚上也不睡觉休息一会儿。洪表哥和大姐夫的两个弟弟,忙着请工人挖坟坑 ,他们还请阴阳大师超度。我和刘英打起精神,照顾孩子安全和饮食,陪伴一大家子伤心欲绝的人,还得准备黑带白花。
大姐夫追悼会是在第二天上午十点召开的,是他几个同事朋友全权组织的,来了很多姐夫生前的同事朋友,还有我从未见过的30、40岁的生面孔,黑压压的人群悲哀地聚满追悼会的大厅。我参加无处次追悼会,第一次看见一个普通乡村老师的追悼会,前来悼念的人多得整齐地排到大厅外,我很悲哀,却又感动不已。
我听见有代表发言说:“马世文作为老师,他爱岗敬业,忠于职守,任劳任怨,正直无私,培养出一大批优秀人才,今天到场很多人是他的学生,还有很多因为时间太短无法前来亲自送行的学生,都为老师突然仙逝而深感痛心……”
遗体告别时,明东和马洁一直在哭,嗓子哭得话都说不出来,却还得跟前来告别的来宾一一握手和低头敬礼致谢。大姐夫身着金色寿衣,满脸安详地躺在熏香的棺材里,跟活着并没区别。想着昨晚还举杯言欢,今朝却死生两茫茫,我的眼泪再一次狂奔而泻,站在棺材边,久久不忍离去。
其实亲人间生离死别,最难过的是眼看他们要被火化,被黄土掩埋时,那种痛,那种无助,那种绝望,就算堆砌世间所有悲伤的词语,也无法完全表达。我们无法阻止至亲的人无可预料地走上天国的路,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冰冷的黄土无情覆盖,就那么走远天边,远到再也回不了头,这于爱他的我们而言,该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我亲爱的姐姐,悲伤得肝肠寸断。她几次哽咽地说:“都怪我,我要是去地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马洁也只怪自己回来太迟,没多陪陪爸爸。明东更是怨恨自己,让爸爸辛苦一辈子,还没怎么安享晚年就走了。
姐夫的一个朋友却走过来安慰说:“马老师的一生,是无悔的,他呕心沥血的付出得到了同事、朋友、学生、亲人们的高度赞赏,就算他人走了,却被我们永远尊重和缅怀,这才是我们普通人活出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