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的祭日,和母亲、丈夫去给父亲还有去世不久葬在同一墓区的外婆上坟。
我是不喜欢和母亲一起去上坟的,因为我有很深的童年阴影。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只有八岁,没有这种经历的人不会明白,一个小女孩在似懂非懂的年纪就要经历肃穆的丧事,何况死的还是我的父亲。
白色的孝服、披在肩上的麻布、客厅桌上白色蜡烛中间父亲的黑白遗像、灰色的灵车、还有告别仪式上躺在玻璃棺材里闭着眼睛的父亲……
那时每到过完年我就开始焦虑,因为再过俩月就是清明,到了清明,母亲就要带着我去给父亲上坟。父亲死后家里陷入贫穷的泥潭,我们甚至拿不出买墓地的钱。所以父亲的骨灰只能长年寄存在殡仪馆,那个房间幽森的生木味道在27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无法忘记。
每次上坟母亲都哭的很厉害,对于八岁的我来说,这和父亲的死一样让我恐惧。我抗拒母亲一边烧纸,一边呜咽着说话的样子。长大后我经常独自去祭拜父亲,现在又变成独自去祭拜父亲和外婆。他人会成为我和亲人亡灵沟通的障碍,当身边有别人,我对会着墓碑一言不发,而当我独自一人,我会趴在外婆的墓碑上一边哭一边怀念被她抱着的感觉。
墓地总是安静的,即使同在市区也与喧嚣的人间阴阳两隔。母亲又分别对着外婆和父亲的墓碑说了很多话,我听了心里很别扭,巨蟹座有时真的活的很艰难。
我打量着四周的矗立的墓碑,那些曾经鲜活如今却鸦雀无声的生命。有对夫妻生在上海,却跨越千山万水埋在这西北,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念故土的温度;有个男人只活了27岁,应该是没有结婚的年纪,幸而有一个妹妹才为这短暂一生留下匆匆一笔的纪念;有人继续和生前的爱人在一起,有人却固执地坚守着永久的孤独;有的暮碑堆满鲜花和香烛,有的墓碑落满灰尘,寂寞的连蚂蚁也不再入侵;有人和他祖父母埋在一起,曾经那个刻在立碑者位置的名字,后来也成为了另一座墓碑的主人。
我想起《西藏生死书》中对死亡的描述——死亡既不会令人沮丧,也不会令人兴奋,它只是生命的事实。对啊,你看那些林立的姓名,他们不为亲人的泪水所动,庄严地证明着死亡的确凿。
我看着外婆和爸爸刻在墓碑上的脸庞,想象着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的模样,不知道我们烧的纸钱,献的鲜花,还有那些声泪俱下的思念能否被他们清晰地感知。也不知当我死去,我的子孙会不会延续这传统的习俗来为我祭扫,我在另一个世界又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
在爸爸墓前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骤雨,硕大的雨滴打在我们身上,片刻又恢复晴朗,就像爸爸对我们祭奠的回应。买了外婆最爱吃的六必居的咸菜,怕招虫蚁也只能在祭拜结束后丢弃,顿时怀念外婆健在的时候,买了她爱吃的去看她,外婆开心的露出逐渐光秃的牙龈对我笑。如果还能有机会,我一定买许多许多这六必居的咸菜,让外婆吃个够。
离开时路过墓园外的小区,楼前的广场上有欢乐的人群在阳光下跳舞。庄子说“方生方死”,我想,也许生与死的界线不必刻意划清,我们只要做到故去心中念,怜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