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三游
□巴陇锋
(首发于《苏州日报》2024年4月10日的“沧浪”副刊))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我曾去过杭州,为杭城写的文字,进入浙赣皖滇晋陕甘等多省中学试卷。十几年里,苏州也到过三次,是时候写点什么了。
去年暑气蒸腾的八月,我们重游沪上。桑拿天令人对外滩更加趋之若鹜,江风猎猎,满眼琼楼玉宇,万千游客堆在一江两岸纳凉听涛,粼粼江面船来舟往,汽笛声声;对面陆家嘴的震旦大厦、东方明珠塔等建筑,似跃动的巨人,标示着大都会的新高度;中山路上的和平饭店、27号等欧陆风情的“万国建筑群落”,宛如璀璨珍珠,与江里江外江岸玛瑙般的灯火勾连,织就了旖旎温婉的沪美人项颈上熠熠生辉的项链……应了热播剧《繁华》爷叔给阿宝的最后一言,看着黄浦,我不由想起苏州,总觉得沪美人有个同样惊艳的姐妹——姑苏。从上海泛舟苏州,一直令我神往。
可我没泛舟,而是乘大巴。首先坐小巴,次日六点多就在油漆脱落、座椅塌陷的小巴里颠簸,车穿行里弄中拉人,八点许至中山路。我们交钱,上到崭新的旅游巴士,大巴穿大半个申城上高速,飞驰在湖边。浩瀚的湖光天色犹如多面魔镜,翻转在窗外,令人沉醉。十点前到苏州,上来个绿裙中年女地接,口齿伶俐地笑侃苏州被称为人间天堂的原委:水乡、鱼米之乡、丝绸之府、园林之都。十点许,至耦园。她进去沟通,我们便如水泼地上般乱逛,在护园河的拱桥上流连光景、拍照,舟上的老妪用吴侬软语唱《苏州城里好风光》,颇好玩。
温度蹿到三十多度,女地接半天不回,百般无奈中,我忆起对苏州园林的记忆来。最初印象,源于叶圣陶的《苏州园林》,我曾给学生上过好多遍这篇说明文,还据此写了首诗《题拙政园》:亭台轩榭布局佳,假山池沼汇成画。老树新花春常在,近景远景诗意发。书带蔷薇伶仃挂,门窗雕镂成一家。色调宜人益淡雅,苏州园林甲天下!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四年前,我终有机会亲见苏州园林的真容。中影协的培训在苏州同里湖大饭店举行,我们整日介面对浩渺湖水,听着高端讲座、看着梅桂同芳,享受着苏沪杭交汇点上隆冬20度左右的微醺时光,太欣兴了。主办方还安排了参观,穿越湖区,我们游览了张謇故居、嘉兴红船。沮丧的是,直到订好返程票时,我还无缘一睹姑苏老城,更别说园林了。勇气救了我,那晚走廊上,我鼓起勇气问一位女同学:有没有空送我去高铁站或陪我逛苏州?她是年轻演员,个头高挑,优雅知性,与成龙拍过戏,曾获白玉兰提名。我们是点头之交,见她开银色锃亮的奔驰,我才有此问。没想到,她竟爽快答应。
次日早饭后,我们便游姑苏去了。她推荐我看狮子林,还请我吃鲜美的太湖鱼,而后冒雨参观寒山寺。大约她习惯于参拜,我虽困惑,却还陪她上香。脚下泥泞,冷,我更加不胜感激。培训群里发来大咖授课照,她架不住诱惑,把我撂地铁口冒雨而归。我虽觉结尾出乎预料,但还是感激着她,感激那趟苏州行。
女地接终于拿着一沓票疾出,被我们簇拥着鱼贯而入。与狮子林一样,耦园也以小巧见长,但不同于狮子林600多年历史、乾隆五游的殊荣,耦园是明清风格,且与佳偶爱情同构;耦园黄石假山之雄奇,亦堪与狮子林太湖石假山王国媲美,只不过今天太热,让人减兴。正好,男地接统计划船的名单,我们便去往寒山寺景区,被带进汽车站吃饭。我还点太湖鱼,结果大失所望,且有蚊子叮,不得不逃出,就晒在大太阳下,远望着寒山寺金碧辉煌的塔顶发呆。
更糟的是,36度高温里排队等船。像咸鱼浅搁海滩,游客“冒着生命危险”“奋勇当先”。我挥汗如雨,端详着那黄汪汪的水塘,想起北方的涝池。景区无任何官方标识,但丝毫不影响其火爆、价高和足值。终于下到还算不错的船上,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解说告诉我们河水深四米、与京杭大运河联通,叮嘱大家拿好手机,说河里的手机比鱼还多。我们此去枫桥古镇,即古代漕运的码头,但先要穿过如镜枫桥。枫桥可真了得,是张继《枫桥夜泊》和毛宁《涛声依旧》创作地!
解说一字一句串讲《枫桥夜泊》,我不觉汗颜,自己的理解有不少讹误,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导游还说:苏州园林是大户人家的后花园,模式雷同,玩一两家即可,城内游园林,城外玩水乡;云云。对于北方人,晃悠在画舫里,看两岸的绿树红屋石条及游人,满耳吴语,确确乎别有风味儿。可惜,很快下船,去听苏州评谈。
枫桥书场里,抱琵琶的绿衣少女颜值高,咿咿呀呀得颇有韵致,红衣男子也精神,唱《枫桥夜泊》,使得古调独弹的水韵氛围拉满。惜乎几分钟结束。大伙儿拾级上到拱桥,拍录小桥流水游船的江南美图,遥想毛宁30年前首唱《涛声依旧》的盛举……太热,便下桥而去。张继铜像旁,拍照和摸金手指的人里三圈外三圈,我们只好先看脚下水边张继的“不系之舟”,几片垃圾围拢下,孤零零的船极不起眼,却令人肃然起敬。回头摸完金手指,我们信步堤岸,另一侧的京杭大运河水面开阔,满载大宗货物的轮船像一座座小山,气势如虹地逶迤而来,又缓缓离去,让人心驰神往。暑气鼎盛,蟋蟀嘶鸣,绿荫遮挡烈日,我们留连忘返,直到上车。
女地接拉着我们去丝绸博物馆参观购物,路上品尝她带的美味,选购我们喜欢的零食。回时,已夕阳在天,但此行的重头戏——参观盘门景区——尚未落实。她打电话后许久,出来一位极幽默的男导游,女地接便告辞。男子带我们“大跨桥式”地夜游盘门。
进门,就跌在灯火辉煌的瑞光塔下。这座雄伟、抱云不孤、生生不息的八角形北宋建筑,高约53米,其前身与东吴孙权的报恩塔不无渊源。仅此一塔,就值了。塔后不远处,灵龟池开阔、幽暗、深邃,有意境。导游朝右指指,说那是86版《西游记》的水帘洞。我和六小龄童相熟,自然要多看一眼,灯光下,假山参差、水汽迷蒙,别有洞天。导游沿左匆匆朝前,带我们直入一室,观赏国粹表演,其实是听一位老神在在的省级书法会员表演书法,用小游客的名字作诗写字收润笔费。见此情景,我便去游“吴中锁钥”“水陆萦回”的盘门城墙。
城墙形制颇类西安城墙,瓮城、城垛、箭楼俱全,但墙外的护城河和水门,很令我惊异。水是湍急的,还多了进城的水门,乃全国仅见的水陆并联古城门,为伍子胥所建。通明灯火下,吴门桥里桥外,人影杂乱,舞者纷纭,好一派歌舞升平、活色生香。我一时看呆了,小儿子蹦出老远,许久才回。——这是我苏州游感受最深者,令我常想起,想念那古今融合、活力四射的姑苏。
回到上海汽车站已快十一点,我还在寻思第一次到苏州的情景。那是2010年6月末,我们出版社组织看上海世园会,其中一天安排游同里。中午,我们自商铺林立的古街口游逛而入,到影视拍摄基地石碑处,踩着《戏说乾隆》等剧名感叹一番。而后去小桥流水边逛桥、观天、览云,看鱼鹰捕鱼,流连江南光景。遗憾者,我把它和周庄混淆了,以为自己没到过同里,直到同里培训的某天清晨睡不着觉,同学喊着去晨练、看景,直到晨曦中分辨清影视基地石碑,这才恍然大悟:我在重游同里古镇。如此,同里的昏与昼,便全装心里了。
(完)
2024年2月17日改定于西安兴庆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