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一直对吃有种特殊的感情，源自于她小时候那些与吃有关的奇奇怪怪的经历。

记得四岁那年，她捡起一包别人吃剩不要的薯片来吃，被邻居好事的奶奶状告到父亲跟前。

父亲把薯片狠狠地扔到垃圾桶，并且义正言辞地训斥了她一番，以后掉在地上的东西不许捡起来吃，不然指不定哪天就中毒身亡。

她还是个孩子，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她邻居两个和她经常一起玩耍的小姐姐知道。

所以有一天，一个不认识的倒霉鬼，不小心把给人庆祝生日的奶油蛋糕，摔在小路的一边不知去向时，她很不幸地成为试吃蛋糕是否有毒的小白鼠。

当时她家是开小卖部的，她俩就经常强迫她进贡泡泡糖等零食。

这次她们相中了奶油蛋糕上的红樱桃。

只不过到了最后关头，她们还是没有让她去试吃。

等她上小学后，有一天，她发现同是开小卖部的她们家，不知道什么原因，店给警察盯上并且当场查办了。

警察把她们家的冰柜推到地上，里面的冷饮一骨碌地滚落到地上，没多久她们一家人就回了老家。

很多年后，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觉得这是她们欺负她的报应。

因为在这次扫荡中，只有她们家是目标，而她家的小卖部，是因为经营不善，生意惨淡才关门大吉的。

父亲对她关于吃的方面的干涉不止一次。

小学三四年级那会，她买了烧饼和绿豆汤当早餐。

父亲觉得烧饼烤得太过，吃了会上火，二话不说就把它扔到垃圾桶。

还有一次，她在外面买了包名为“七宝一丁”的泡面当下午茶。

当她准备用暖壶里的开水泡来解解馋，又被父亲撞个正着。

父亲这次倒是没有把她的泡面扔到垃圾桶，而是给她烧了开水。

但因为给她装面的兜太小，当调料全都放进去，成品出来后，汤底那叫一个咸。

她享用美食的期待的心情，再一次因为专制的父亲而大打折扣。

父亲面对烹饪的态度，主打一个简单粗暴，常常是一个菜吃一整天，怎么方便怎么来。

她总是不怎么起劲地扒着碗里的饭菜，心中充满了对父亲的怨怼。

她只能等母亲放假或者休息的时候，给她和家人们变着法子弄好吃的。

因为自从她家的小卖部结束营业后，母亲到工厂上班，家里的烹饪大权就落到父亲这个全职煮男的手里。

她小学最好的朋友，和她家一样，主要由父亲负责一家人的伙食。

不同的是，好友父亲的厨艺非常高超，常常是寥寥几铲，就烹饪出一道人间美味出来。

托好友隔三差五邀请她到家中聚餐的福，她通过“蹭饭”分一杯羹。

相同的是，好友和她都喜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她们在好友家用中午吃剩的白饭，配上鹌鹑蛋，做蛋炒饭。

虽然米饭数量有限，每个人最多分到一个碗的三分之一的炒饭，但丝毫不影响她们享受劳动成果。

倒是好友的爷爷见不得她们这种家家酒，他把好友叔叔电饭煲里的剩饭一并抬了过来，自告奋勇地给她们做加大一号的蛋炒饭。

这一次失去了最初的风味，还是她们自己做的好吃，她觉得。

(二)

年少时的吃，总少不了偷偷摸摸。

甚至是背着大人的铤而走险。

好友婶婶家是开文具店的，每次她外出进货，就是她俩作案的最佳时机。

她们偷好友婶婶家冰柜的康师傅水蜜桃饮料，到手后一人半杯，分赃似的喝掉。

她们还到好友家的三楼，那个失明了好多年的奶奶的房间偷方便面。

当看到好友奶奶把糖饼用脚踩过后扔到楼下，她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这样糟蹋食物，尤其是零食。

因为家里拮据，给她的零花钱从来都是五毛一块的。

她把零花钱都用来买零食，铅笔和原稿纸这一类的反而掂量再三舍不得买。

她曾经用攒了的两块钱，参与一个面包店买二送一的促销活动。

买了一个蛋糕和两个面包，她把其中一个面包，送给了当时和她一起回家的女同学。

传闻这家面包店之所以搞促销，是因为前一晚陈列面包的玻璃柜突然爆裂，玻璃碎片扎进了面包里头。

店家不想亏大本，于是选择亏小本。

不管是真是假，总之她和同学没吃出什么毛病。

而放假那些没钱的日子，她像只猫又像只老鼠，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想尽一切办法找吃的。

她不是饿，她只是想吃，非常想吃，她年少时的空虚和无聊，只能用吃来填补和打发。

她走到别人家厨房的窗户底下，右手穿过防盗网，用塑料杯舀了一杯西红柿蛋花汤。

在没有受邀参与婚宴的情况下，跑到酒楼里面，拿起一瓶椰汁撒腿就跑。

要不就到父亲上班的地方，偷偷来到办公室的零食柜子跟前，抓起一把花生米往嘴里一塞，兜里一放。

在楼下响起上楼脚步声，即将被发现时迅速逃离。

在她家附近一带的玩伴和她志同道合，她们爬树摘果实，把家里的生米、鸡蛋、地瓜带到山脚野炊。

有时候仅仅是用开水冲泡米粉，加点油盐酱油什么的，她们就觉得回味无穷。

她们还做过黑凉粉，但是因为不熟悉制作流程，不知道黑凉粉煮开后，要等它凉透了才能凝结成啫喱状食用，以为制作失败，匆匆忙忙就倒掉了。

现在想来还真有点浪费。

（三）

年少时的吃，并不总是分享。

她不胖，所以独食不是为了难肥。

五年级暑假的时候，她从姑姑那里得到了10元的零花钱。

这可是笔巨款。

华润超市刚开张时，曾举行过一连三天的优惠酬宾活动。

当时超市聚集了很多前来购物的顾客，包括她和她的好友们。

尽管商品比原先价格要便宜，但她依然买不起货架上的任何商品。

她只能在夏天中午放学的时候，和好友们在超市门口稍作停留，一边吹冷气，一边嗅超市传来的独有的芳香。

不过这次不同，她有钱了，还是笔“巨款”。

她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超市的冰箱前，一口气买了三罐汽水。

从前她试过独吞一升装的牛奶，肚子为此难受了一天一夜，这次她又故技重施。

她没有和玩伴分享，而是自己带到爸爸上班的地方，一天一罐，偷偷地把它们喝掉。

玩伴知道后，非常失望，为了这事和她绝交了。

玩伴向来对她索取大于给予颇有微词，这下更是实锤了她自私的罪名。

她的心里又悔又怕。

好在断联两个星期后，玩伴骑着自行车来到她爸爸上班的地方找她，两人重归于好。

后来玩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罐花生酱，并且让她保管。

等哪一天她再把它要回去。

她们把它放在她家灶台下面的地板。

一天夜里，她忍不住拧开盖子，用手指蘸了些花生酱，放到嘴里品尝。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以后的每个夜晚，她几乎都会重复上一次偷吃花生酱的动作。

原先满满当当的瓶子因此日渐见底。

她开始害怕玩伴把花生酱要回去，因为她没法子履行和玩伴的约定，更不敢想象玩伴知道后的反应。

她是懂玩伴性子的。

奇怪的是，玩伴再也没有提过花生酱的事情，似乎完全把这事忘记了。

她猜想玩伴有了比花生酱更重要的事情，所以不在意了。

而她的童年，就像这罐花生酱一样，吃一点少一点，最后一点都不剩，变成一个空玻璃瓶，被扔到垃圾桶里。

等她出来工作赚钱，实现食物自由，站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面前，却没有了年少时对于吃的悸动。

除了因为人长大了，快乐的阈值随之变高以外，还有从前一起觅食的搭子们，零落在茫茫人海中，各自安好的缘故。

谁又是谁的饮食男女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