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昨日文)
第二次见到小手,没想到竟是在医院。我踏着预产期的点来生孩子,她则提前了2个星期。她依旧穿着那件花棉袄,矮小的身材托着大大的肚子。
她来得比我早,正好赶上了前一拨人出院,因此很快轮上了床位。我们的交流仅限于听她懊恼着收拾东西的时候忘记带上手机充电器。
蒙特利医院很小,病房数来数去一共也就五、六间,每个病房里2张床,可见容纳力之低。好在美国顺产的住院时间是一天,剖腹产是两天,轮换频繁。各自的娃出生后,我和小手在这短短的走道里,很快又见面了。
作为独自在美国生娃的妈妈,生完孩子这24小时无疑是辛苦的。在被推出产房小睡了1个小时后到出院,我完全没有睡过觉。除了初为人母面对一个软塌塌的小生命时手足无措,各种如何照顾产后的自己和初生的孩子的生存技能要学习,同时不间断地打吊瓶,看着孩子做各种检查,护士还变戏法似的一次又一次地拿着五花八门的材料给我宣讲知识,五花八门的文件给我签字。不知是因为事情太多,还是太兴奋,这不眠不休的24小时,竟也不觉得累。
能做到这一切,可以说全靠医院的护士。每个病床墙上都有呼叫铃,吊瓶打完了按呼叫铃让护士来换药,娃哭了处理不了按呼叫铃护士来教你,没有奶喂孩子按呼叫铃护士给你送水奶,甚至你想喝水了,要上厕所了,娃踢被子了,都是按呼叫铃,等候护士的帮忙。我没有特别的事要做的时候,就躺在病床上,数着护士站似乎从未断过的铃声。
所以,当我发现小手一句英文也不会说,一句英文都听不懂的时候,我很是诧异。
她拿着护士放在她桌上的疫苗单跑过来问我,这说了啥?我给她大致翻译了一下,建议她可以打这些疫苗,是加州政府免费提供的。
她连声“哦哦哦”,然后甩甩马尾辫,挤了挤鼻子,抱怨说:“我的护士都不管我!或许也是因为我听不懂吧”
“一点都听不懂?”我确认道。
她呵呵笑着“对啊,就能听懂几个词。”
“那你怎么和丹尼斯沟通的啊!”我的嘴惊讶成了O型。一般不会英文的准妈妈因为语言问题,都不太愿意找外国医生,所以,赴美生子大半是华人医生的天下。
她笑得更开心了,仿佛我的问题让她想起了什么特别有趣的经历:“猜啊!丹尼斯说的话很好懂。”
好吧。作为一个英语专业的毕业生,我来美国后专门学习过生子词汇,在和丹尼斯沟通的过程中仍需偶尔借助翻译,生怕表意不清。Who can who up,小手,我真的服你。
没想到的是,她带给我的震撼还远不止于此。
回到月子中心后第二天我就发烧了。
一觉醒来,胸前凭空生出了两个大硬块,生生是蒸不熟,煮不透,砸不碎,嚼不烂的两块响当当的铜地瓜。我不敢动,身上的衣服和两个铜地瓜之间任何一丁点的摩擦都会让人痛到怀疑人生。
同时,我觉得浑身一阵一阵发冷,在医院里被止痛药压抑下去的各类疼痛开始逐个苏醒,轮番上阵,高声倾诉各自的痛楚,连声悲鸣,哀鸿遍野。孩子在床上不停歇的哇哇大哭显然对我悲戚的现状不会有任何缓解作用,但至少足够让我说服身体各个部位,大家先静一静,先少痛一点,孩子在哭,我们先弄明白他为什么哭吧!
不管怎么样,我百般努力,终于活着等来了救星。婴儿房杨姐来巡房,看到我扭曲的模样,她二话没说,先拿了两块尿不湿沾上水扔进微波炉里转,对我说:“你看着!以后就这么弄。你涨奶了,要经常热敷!”微波炉“叮”的一声停了,尿不湿被敷到两个铜地瓜上。
杨姐熟练地抱起娃娃,放到我身边,温柔地拍了拍,轻声念到:“宝宝乖,帮妈妈忙,把奶吸出来好吗。妈妈涨奶了,特别疼。”
没想到,第一次请求孩子帮忙,竟是在他仅仅2天大的时候。妈妈谢谢你了。
经过一阵汗流浃背痛不欲生的忙乱,我终于好了一点。杨姐给了我几幅中药,嘱咐我一定要按时煮,按时吃。
这是怎样的一天啊!发着39度的烧,闭着眼睛吃午饭,上着闹钟煮中药,还要试图弄清为什么孩子哭个不停,担心他会不会也发烧了。地上掉了把剪刀,我踩着它走过来走过去一整天,却没有力气弯腰捡起来。
下午,杨姐来接孩子去婴儿房。我从钱包里抽出200美金,给她的小费。我太累了,想好好休息,请她帮忙多关照孩子。或许200美金作小费实在太多,杨姐接过去的时候,非常惊诧地看了我一眼。
那时的我,在各种激烈情绪和激烈身体状况的夹击下,对钱的大小多少已经没有感知了。
孩子出生一切顺利,感谢天感谢地,只要孩子能得到照料我能有时间休息,钱算什么!要多少,拿去就是!
我一直认为,如果没有月子中心的这些便利,没有早中晚准时送进房间的月子餐,没有婴儿房的阿姨悉心地照料孩子,没有护士长每日给我通乳,那么多初为人母的手足无措和身体各个部位揭竿而起般的疼痛和苦楚,我自己怎么能熬过来呢?
去医生诊所复查时我又见到了小手,她用婴儿提篮兜着孩子,走到哪拎到哪。自从200美金小费花出去,我家娃几乎是常驻婴儿房了,杨姐每次来都叮嘱我好好休息,不要操心孩子。
我问她:“没请月嫂啊?你自己带?”
她点点头:“对啊!哪都去不了,到哪都得带着他。重死了!”说着把提篮放在地上,甩了甩胳膊,佐证“重死了”此言不虚。孩子的脸红扑扑的,在提篮里睡得正香,完全没把妈妈的抱怨当回事。
我震惊地看着她:“从早到晚都自己带?”
她也震惊地看着我:“对啊!咋了?”
这句反问让我觉得我对“生完孩子的妈妈应该多休息”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那吃饭呢?”我又问道。
我满以为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没请月嫂至少得定一套月子餐吧。赴美生子产业链之发达,链条上的每一个细致的环节都有人在提供服务,比如可以每天把餐送到你的住所。
我却听见她满不在乎地说:“自己做啊!”
我不知道小手是怎样做到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需要这样做。但是我在想,我满以为我必须要做某些选择,是因为很多这样那样的不可能,而这些不可能,对于一些人来说,根本不存在。
你以为头胎妈妈做不到在自己照顾自己的前提下还要给自己DIY一切?别人做到了。你以为不会英文只能找中文医生?别人妥妥地找了外国医生。你以为月子里不能没有人帮忙照顾孩子不能没有人送饭?别人把一切做得天经地义,好像就该是那样发生的才对。
所以,究竟要有多少钱才敢来美国生孩子?
所以,究竟要有多少能耐才能做到别人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
或许答案,只存在于我们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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