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离开我们巳二十几个年头了,虽时空和时光早已将我们两地相隔,但奶奶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却铭在我的心碑上一样,愈久愈加清晰。
奶奶的脚是裹着的,象二个小小的锐角三角形,就是过去说的"三寸金莲"。可见奶奶的童年是不乐观的,那个时代也是落后的,才以至于去限制女人足不出户,固步自封。
我童年时因父亲在外村上班,母亲在生产队忙,又要带弟妹,所以大部分时间就在奶奶这过了。
我很贪玩,总是累的满头大汗。晚上还时不时的尿一半次坑,爷爷指着晒在院里铁丝上的世界地图说:"尿时就不能说一声?"“他知道来不好了吗"奶奶还护着我说,爷爷唉一声便不在说甚。我也觉奇怪,夜里就努力的去醒,就是不行,总觉得做梦在小解,一醒已是洪水泛滥了。为此事父亲还担心过我的身体,奶奶说:“没事,都是累的,少玩玩,再大点就好了。"果然过了约一年,真的不尿坑了。不过晚饭奶奶还是不让我吃没味饭,以防不测。
童年时,叔叔当兵在部队,父亲白天去上班总不在家,爷爷在村办的缸窑上干活,我便和奶奶在家的时候很多。奶奶会做好多的好吃的,譬如红薯干呀,还有玉米面做的花陀干等。
奶奶家南面有一个打场,秋天队里收的谷子就拉到这一梱捆码好,拣个好天的早上便叫些队里的妇女来这切穗子。奶奶离这最近,便早早的拿把刀过来,两腿一盘就开干了,只见她左手抓齐穗子,右手刀一切,左手再一抬,一把穗子便齐下来,一甩便甩到场中央。动作一点不比年轻人慢。等到中午穗便切完了,下午打一打,晚上便叫社员们来场上分谷子。这样过了一两年各家就有了自己的地,也不这样打谷了。奶奶便叫我和弟去家西面的碾子上碾,我和弟在这头推,奶奶在那一头,一手搭在碾杆上推,一手拿笤帚一边转一边扫。等碾完了,奶奶便用簸箕簸,看奶奶左一颠,右一颠,来回一摇,再煽几下谷子便分离出来。簸箕在奶奶手中简直像玩具一样灵活自如。
一有了自己的地,家里的地里的活就多了,可奶奶总能把它们安排的头头是道,紊而不乱。每年收罢秋地都要翻一遍,要先拣种麦的地翻,有的时候也犁,为了绐种麦抢时间奶奶便叫父亲叔叔在地里吃早饭。天蒙蒙亮他们就走了。到早饭时了奶奶便拿来箩头,把碗筷锅都放好,再用叔叔用过的军壶装上一壶水,拿点牲口吃的料就齐活了。奶奶拿把镰在头前走,我担了饭在后跟。看奶奶的小脚一踮一踮的,步不大,但很匀,也很稳,也不慢。到地了,我和父亲叔叔便吃起来,一般是小米焖饭,再弄点罗卜汤。唉,可不用说在犁沟旁就着泥土的气息,吃着喷香的米饭,真的还别有一番滋味。奶奶也闲不住,给牲口喂上料,再拿镰到附近给它们割两把草,然后把犁铧上的泥土弄净。回来后奶奶便张罗开午饭了。这习惯一直持续了好多年。
奶奶养了四五只母鸡供家人吃蛋,其实也就我和爷爷吃的最多,后来爷爷一走,我几乎成了独食客。每天傍晚鸡上架时,奶奶都要给它们检查,奶奶抱着鸡用小姆指插进鸡屁眼里去摸,被摸着有蛋的第二天就要严加看管,以防子孙丢失,有一次我就在猪圈的乱草堆里捡到两颗它们丢的蛋。我也曾学着奶奶的样子去摸,不过得到的更多的却是鸡屎。吃不了的蛋奶奶便小心地把它们攒在一个瓦罐里,攒到差不多二十枚了,这时若有鸡恋窝,奶奶便把蛋拿出来放在一个盆里,底上铺上麦桔,让恋窝的鸡去暖去孵。等孵个七八天,奶奶便备一盆温水,把母鸡捉开,一颗蛋一颗蛋的在水里漂。漂不上来的就吃掉。再孵七八天再漂一次,这次拣出来的就不能吃了。再过六七天小鸡就孵出来了,看着这群活泼的小生命,奶奶的脸上便浮起久久的笑,好像孵化有她多半的功劳似的。
奶奶乐善好施,宁说千声有,不说一声无。是个很内强的人。有次中午放学回家,有一乞丐就跟上我到了家中,奶奶二活没说就先给他做了面,把他的盆盛满,还把我的干粮给了他些,走时又给他塞了几棒玉米。那人走时边退边鞠躬,泪都下来了。
奶奶一生就父亲和叔两个儿子,不过听父亲悄悄说好像有过一个姑,不过是饥荒年时没挺过来,奶奶从不让提此事,每当二奶奶咳,咳,咳咳,一边咳一边说自己的仨姑娘长呀短呀的时候,奶奶便找个理由把话题岔开,这时能看出,奶奶的眼里隐隐地透着些苦痛。不过她对儿子们倍爱有加,对两个孙女更是视若明珠。
岁月不饶人,奶奶的步伐没那么健了.头发也稀也白了。只是皱纹增加了许多。晚上我给奶奶端进洗脚水,见奶奶慢慢的缠开着自己的裹脚布,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时看奶奶的两只脚,居然只有一个大姆指朝前伸着,其他四指却弯下去压着,连剪指甲都发愁,可见奶奶小时候裹脚受了多大的罪。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造化弄人。
我十二岁那年父亲盖了新房,我便和父母弟妹住在了一起。奶奶就常下来看看我们,带些好吃的,好喝的。记得一年夏天我患了腿疾,瘫在床上不走。父亲急坏了,里出外进的没了主意。便叫巫婆来家跳大神,只见巫婆来后在屋里化了张黄纸,又往炉坑里一指,又在煤圪坨一划,最后在圪台上乱蹦了半天,毫无效果。奶奶说:"相信那些东西,听我的,活动活动准好"。于是每天歇响午就下来,还用碗大的铝锅给我端上米汤。她让我硬爬出来,看着我在缸砖园里晒太阳,在园里慢慢的爬,如此坚持了八九天,竟真的好了起来。
后来叔叔和我都参加了工作,便只有父亲,和两个妹能和奶奶沟通的最多了。奶奶好像一下子被冷落了许多。
奶奶没啥文化,也不会去看日历。可每次她都能准确地知道二个妹妹星期天回家的日子,就连我在外地上的煤矿上三倒班,都能了如知掌地估出到家的时间。看吧,只要我们到家,准有可口的饭在火边等着。
无情的岁月把奶奶变得更佝偻,也更显苍老了,奶奶甚至不想出来走动,也更不愿去那里串串门。后来父亲发现奶奶的食量越来越少,只是奶奶非要硬撑着,不让父亲告诉叔叔。可叔叔还是知道了,便把奶奶接到矿上来治疗,医生说来的太晚了,家人都很悲伤。为奶奶担心。奶奶却微微笑着说:"没事的,我就是有些累了,一歇就好了"。
奶奶还是回到了家里,来时叔叔开了好多液体给奶奶输,奶奶病倒了,这一躺就再也没起来,看来奶奶真的是有些累了。
以后的日子,奶奶只是静静的躺着,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痕迹。她不做任何动作,是的,她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她静静的看着周围的人抹着泪给她一瓶一瓶地换液体。她不想说任何话,是的,她已说的够足的了,要是写成书恐怕也能汗牛塞屋了。
奶奶走了,平平的,静静的,没有任何遗憾的走了。家人连甚时间走的都不知道,听父亲说是三四更天,听见外面树上的猫头鹰叫了几声,奶奶便去了。
我的好奶奶没了,再也没有可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