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记得有年元旦回婆家,恰逢大姑携孙子来家里做客。
偌大的屋子,终于多了点生气,少了些孤清。
听大姐说,表哥表嫂在七八年前、小孩才七八岁那会儿离婚,孩子判给母亲。但近期听闻孩子母亲的精神有点失常,所以表哥上诉夺回抚养权。大姑是专程从香港回来接这个孙子的,现在就只等证件的签发。
孩子叫薛忠,大家都这么叫他,不知道拼写是否正确。
我们到家是中午,正赶上吃午饭,家里还有大姐的同学来串门。
那时薛忠一直躲在房里没出来,大姑多次喊他他都无动于衷。
“你不吃饭,一会冷了谁给你热啊!?”大姐有点生气。
“我自己热。”
“小孩子家的,发什么脾气,哪能这么惯着你,快点出来!”大姐真的生气了,语气充满怒斥的火药味。
一会便见薛忠不声不响地出来,坐在桌角,静悄悄地吃了碗饭,然后坐到沙发上一个人看电视。
没人知晓之前他躲在房间里干什么。
大姐的女儿萱萱也在家里。小孩子还不到两岁,正处在学说话学走路的时候,大家都喜欢逗着她玩。
虽然薛忠不主动跟我们说话,但他会差三岔五地逗逗萱萱。有了这个纽带,第一天我们便和他渐渐熟络了。
02
薛忠长得黑黑的、瘦瘦的、小小的,乍一看,还以为才十岁出头,问了才知道原来已经十四岁了;像一颗发育不完全的豆芽,样貌和年龄着实不相符。他穿一件绿色的卫衣、牛仔裤,还有一件黑色的外套,一直放在沙发上,没见他穿过。期间有来访的客人,寒暄着问他读几年级,他说五年级。正常十四岁的孩子该读初二了。
下午三点多时吃水果,吃完后大姐叫薛忠把用过的小刀洗干净后放回厨房原处。
薛忠“哦”了一声,进了厨房,听声音是放了就准备出来。
“怎么没洗就放回去,我没听见水声!”大姐喊起来。
然后就听到“哗”地一声,水龙头开了。
晚上就我们仨看电视,老的小的都睡了。
半夜薛忠去上厕所,上完没听到冲厕所的水声就看见他出来了。
我就提醒他:“薛忠,上完洗手间,要记得冲厕所。”
于是他又返回厕所,然后听见他说:“厕所不冲也是很干净啊!”不过说完到底还是按下了冲水的按钮。
03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上厕所,看见薛忠在卫生间梳头,等了好一会,还不见他出来,原来他是在洗头。我们这有个不成文的习俗:一大清早起来是不能洗头的,否则将来老了会有头痛病。但是他似乎不知道。我问他你妈妈没有告诉你一大清早起来洗头不好吗,他说没有。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完洗手间,看时间还早,便打算再回去睡,不过却再也睡不着了,因为薛忠好像在拍打客厅地板上什么东西,一直发出“啪,啪,啪”的声响。于是干脆起床,出来时看到他拍的是一小片塑料纸,他是想让那片塑料纸翻身再翻身。
洗漱完出来,叫他一起吃早餐,他说很早就吃过了。问他几点起的,他说这几天睡不着,四五点就醒了,正常是六点左右起床。他头一天晚上是八点多就睡了的,现在的小孩子,估计只有在乡下农村才能有如此健康的作息时间。
快吃晚饭的时候,大姐跟薛忠耳语,细细碎碎地说了很多话。因为是方言,我没有全听懂,但大概知道说了什么。大姐在提醒薛忠奶奶回来领他不容易,他要知道自己的境况,以后要多多孝顺奶奶之类的话。薛忠一边听一边点头。
之后他便跟换了个人似的,忽然勤快主动了起来。晚饭时还帮奶奶盛饭。第三天一早,我们还未起身,他已经将整个客厅拖了一遍,虽然拖得不是非常干净。
04
第三天因为小区里停电,没有电视可看,也没有网可上。不哄小朋友的时候,总是看见薛忠一个人躺在那儿想事情,一安静下来就至少半个小时,没有一点声响,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静得让人心里恐慌。他小小年纪,心里却端着数不清的事。
其实他也是很希望有人关注的。逗小朋友的时候,他总是会问“萱萱,舅妈在哪里?”一口一个舅妈,只是为引起你的注意。小朋友笑得开怀的时候,他比小朋友更欢。
但是他的奶奶似乎并不喜欢他。
大姑做饭的时候,我在边上打下手。如果这时薛忠在外面发出什么噼里啪啦的声响,就会看见大姑毫不掩饰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白一眼,摇摇头,一脸嫌弃的表情。
要回厦门的时候,收拾东西,食物要用保鲜袋装。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保鲜袋,但是薛忠却知道放在厨房最上面的柜子里。大姑朝我撇了撇嘴:“我们都不知道,就他知道,他肯定是来这里翻箱倒柜过了。”我想起昨天白天从外婆家回来的时候,看见我的小说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但是我一直就没有从卧室里拿出来过。
大姐说,大姑他们家对于将薛忠领回去的事一直都很矛盾。因为孩子在刚刚懂事的时候,是跟母亲在一起,只看到母亲的含辛茹苦,记得母亲的好;而且潜意识当中认为当年是父亲抛弃的自己,并且因此心生怨念。即使将来将他抚养成人,也未必会孝顺父亲和奶奶。不过终归是自家的孩子,现在他的母亲精神失常,总不能让他流离失所。
我听着有点潸然,孩子终归是没有错的。
05
现在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不知道他在香港生活得怎么样?奶奶爸爸他们对他好不好?语言通了吗?有交到新的朋友吗?是继续念书还是已经出社会打工了呢?希望他的一切都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