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网瘾

自古婆媳是天敌,这话不假,夏余秀嫁来陈家数年,暗地里不知哭过多少次,但自忖是小辈,也就百般避让。

这天她正在井边清衣服,房子方向又传来婆婆歇斯底里的叫骂声,心想:又开始闹了,不晓得要闹多少天。

等她提着木盆和衣服回家,看见女儿长雨一边抹眼泪一边做作业,老婆子还在旁边喋喋不休,不由怒从心起。还没来得及开口,七岁大的长风说:“妈妈,奶奶把姐姐骂哭了。”

夏余秀知道婆婆是把邪火发到孩子身上,多年所受的委屈在此刻爆发,她指着对方:“你有什么事儿冲我来,不要欺负我的娃。”

当晚,夏余秀就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修房子,搬出去!

陈贵友看着孩子们渴望的眼神,也点头同意了。

正月初十,太阳暖烘烘的,一群麻雀在草丛里蹦蹦跳跳,觅草籽吃。长风掰断飞蓬,哼哼哈哈地舞起来“麻雀,吃我一剑!”他大喝一声,吓得麻雀扑棱翅膀飞到油菜地里去了。且走且停,终于到天井湾,陈贵友正把运来的红砖搬到自家地基上。

就这样,一日三餐,风雨不阻,长风不知道跑了多少趟,终于在六月尾下,新房落成。

房子虽然修好了,可也欠了一屁股债,陈贵友不得不告别妻儿,远赴省城打工。田地里的事多,还有几亩地的茉莉花要摘,夏余秀只能让长风带着斗笠,跟着长雨去摘花。短短一个月,白皙可爱的小男娃已经像被炭烤过的那样。

七月七,正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也是长风八岁的生日。夏雨秀出于愧疚,大手一挥,同意他去外婆家玩。小舅家的夏远表哥读初一,正叛逆,也不管是非对错,把人带到网吧去了。

陈长风走进一间不太敞亮的屋子,屋子里顺墙摆着四张老式的办公桌,桌面凹凸不平,有些地方已经掉漆,露出陈旧的颜色。桌上摆了六台电脑,都是市面上淘汰了的大屁股,只剩下两台空着。

“一个小时两块钱。”胖子老板冲他们挤挤眼:“这可是我刚买回来的电脑,打CS安逸的很。”

长风右手悄悄捏了下裤兜,视线终于从电脑上挪开。上网不好,他还是算了。

夏远掏出张皱巴巴的5元人民币交给老板,胖子老板捏着钱,把卷起的角展开:“一块钱我也懒得找你了,就两个半小时。”

“成。”夏远也不想和他废话,拉过椅子进入正题。长风坐在旁边,眼不错地瞧着他熟练地操纵游戏人物射击、跳跃,连时间流逝也未曾察觉。

物换星移,转眼又过三载。

陈贵友拿起块砖,当当当砍去半截,又挑起泥灰抹在砖头上。

“陈贵友,你家长风娃儿又跑街上去了。”

“啥?”陈贵友没听清楚,“余烧火你说啥子?”

“你家长风娃儿又跑去上网了!”

泥灰被狠狠地甩在墙上,陈贵友咬牙:“看我回去不打断他的腿!”

到底没舍得打,只是等人回来后臭骂了一顿。之后每个周末,陈贵友必得把长风捎上,以防他偷偷跑去网吧。

工地上热火朝天,陈贵友光着膀子在背阴处抹墙。长风慢腾腾挪过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半晌,才开口:“爸,我要去小舅家玩。”

“去嘛,在我收工前回来。”

“要得。”

长风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慢悠悠地往外走。搅拌混凝土的陈贵军问长风:“长风娃儿,哪儿去耍?”

“去小舅家。”长风笑。等转过山坳,彻底挡住他们的视线,长风才拔腿狂奔起来。刚跑到大地坝,夏远已经锁好了门,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往外走。

“我们走另一条路。”夏远带着长风翻过小山坡,穿过一望无际的稻田。绿色的稻浪翻滚着,送来盛夏稻花的清香。他们的脚步急促而欢快,在禾下打盹的青蛙们不胜其扰,扑通扑通跳到水里去了。

这场旷日持久的游击战,终于在一个周五的傍晚落下帷幕。

长风走出网吧,蓦然觉得天光有些刺眼,他眨眨眼,一滴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滑落。

陈贵友拧开油门,呛人的尾气直扑鼻子。他沉着脸,连眼尾的细纹都平添几分暴戾。长风的心仿佛被人揪着,闷的喘不过气来。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课本上要形容为“父爱如山”了,这山真是山,如来佛祖的五指山,他就是那只逃不出掌心的孙猴子。

“如果我回去了没看到你在屋头,你就晓得好歹了。”没有苦口婆心的劝说,只有言简意赅的威胁。

长风沉默地站在原地,这一刻,他已在脑海中预想了千百种下场。

“滴——”喇叭声打碎所有幻想,他在马路上狂奔起来。风,好大的风,从耳边流过,又奔向远方。他张开双手,想要变成飞过头顶的燕子。

铅灰色的云朵堆积在山头,成片成片的连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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