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童年里,关于春天的记忆是什么?
我的童年在乡村度过,所以关于春天,我会想起菜圃里鲜嫩的鹅肠草,开着星星一样的白色小花,长大后知道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繁缕”。我会想起野草莓五瓣的花朵和毛茸茸的花蕊。想起路边不结果子却遵守春天的约定,准时开花的桃树。想起纵横交错的阡陌和在这里迷路的风。
乡间山野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来的植物,千万种植物形成千万种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绿。尤其到了春天,这些植物萌发的新芽,软软嫩嫩的样子,总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用李立宏老师低沉的嗓音来说,那是“大自然的馈赠”。
家乡有一种小吃叫“秋菊粿”。也许其他地方称之为清明粿、鼠曲粿。它的原材料是一种叫做“鼠曲草”的植物,长着白色的细小绒毛,花朵是明亮的黄色。春天是采摘它的最佳时间,因为开花后的鼠曲草已经老了。
从田野里采下鼠曲草的嫩芯,经过蒸煮,加入粳米,在石臼里捣烂糅合,做成饼的形状。色泽青翠,口感软糯柔滑,带着淡淡的植物清香。我最喜欢的是煎炸过的秋菊粿,因为表皮酥脆,咬在嘴里咔滋咔滋的响声很有趣。还因为,它承载了每年二月在祠堂里看戏的那些记忆。
每年二月初八是小村里某个神灵的诞辰,初七到初九那三天是祠堂最热闹的时候。村里请来戏班子开锣唱戏,每家每户要自己搬一把长凳到祠堂里占座。
对于大人来说,这是一项文化活动,可对于孩子们来说,这是一项可以拿着爸妈赞助的零花钱进行消费的活动——各个小卖部老板抓住商机,用圆簸箕搭个临时的小摊子,摆上各种各样的零食吸引孩子们的目光。
除了零食,更开心的是在祠堂里楼上楼下地疯跑。小小的我们觉得祠堂很大,一楼是密密麻麻方阵似的观众,二楼还有挤挤挨挨的倚着栏杆看戏的大人。头顶没有电灯,只有借助戏台上的光,才显出模模糊糊的亮来。耳边是咿咿呀呀听不懂的戏文,案上是明明绰绰的烛光。所有元素组合在一起,像一个光怪陆离的奇幻空间。那时无所畏惧,在黑暗里你追我赶,在人群中行来走去,不亦乐乎。
锣鼓声鞭炮声都很大,需要扯着嗓子和小伙伴说话。场子里人很多,光很暗,奔跑的时候要集中精神瞪大眼睛。很容易就累了。但也没关系。跑回自家凳子上坐一会儿,说不定碰巧台上正演着“天女散花”,那就赶紧把帽子摊开,接几个承载着福气的花生糖果。或者蹲在二楼大人们的脚边,扒着栏杆看一会儿戏。
那时哪里懂得什么出将入相、才子佳人,只看到台上花花绿绿,光彩夺目。从戏台侧面的角度可以看见隐藏在幕布背后的乐队,唢呐、笛子、镲,各种各样的乐器,那时候还叫不出名字。目光一会儿被小兵拿着的红缨枪吸引,一会儿又游移到将军背着的军旗上。想戴一戴花旦头上闪亮的凤冠,也想穿一穿水袖曼舞的霓裳。
小时候看戏,不懂老生抚弄着银白长须喟然嗟叹时,言语中家国未安身已老的沧桑。不懂在苍白追光里,青衣如素莲般决绝孑立的背影,和那情转千回的韵白。不懂士兵视死如归的信念,以及临行前与妻儿相别时百炼钢也能化成绕指柔……
那时候不理解的事,长大后的某一天却忽然明白了。长大,有时候是一瞬间的事。
在那些个听着戏曲,昏沉睡去的夜晚,我常常是伏在某个人的背上回的家。有时候是父亲,有时候是兄长。或者和家人一起,踩着厚厚的鞭炮碎屑,从溪上的石桥过,回到温暖的家,把春寒关在门外。
夜已深,母亲炸几块秋菊粿,兄弟姐妹们抢着咔滋咔滋地吃完,然后睡一个好觉。
梦中会哼一句谁也听不懂的戏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