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破餐馆里被热水烫过消毒的弯弯曲曲的木筷搅着碗里的拌面,把最上层的葱和肉末戳到最底下,再将整个面底翻过来,如此反复,直到我看着碗里几乎每一根面条都被粘上了那一丁点葱花,我才满意地扬起嘴角,用筷子挑起面,吃了起来。可惜味道不如另一家餐馆好,我忍不住咂嘴并很惋惜地叹了口气。
坐在我对面的小四则是口无遮拦地评价着这碗味道一般的面,反正不是什么夸奖的词,也丝毫不在意这仍旧在别人家的地盘就忙着揭短,也不知道店家听没听到,毕竟店家就坐在不远处的小板凳上。小四一边说着,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我没搭话,但他说的每一条,其实也都是我的心声,面太硬、酱料不够讲究,总之,不是一碗好面。
小四背对着店门,而我就正对着店门口。所以,什么样的人进来了,什么样的人出去了,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我这种五感通透到神经质的,有个人影在门口一晃,我都觉得感光细胞受到极大的冲击,让我不得不抬起头,看一眼打扰我吃面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真的有个人影在店门口一晃,随即又闪身进来。我抬起头,她已经坐在离店门最近的凳子上了。即使已经隔得有些远,我却依旧不能从她的脸上找出任何一寸光滑的皮肤,整张脸都是皱的,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我发现她的手也是皱的,而且是很皱,给人的感觉比枯树皮的水分还要少得多的那种皱,拿起放在桌上的筷子,将桌子上被别人吃过一半的,店家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半碗面,狼吞虎咽地下肚。店家看到了老妇人,仍旧坐在小板凳上没动,问到:“又来医院看儿子吗?”老妇人抬起小眼睛,有些不安地扫了店家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仍旧飞快地咽下每一根面条,好像有人催促似的。
店家没有再说话了,我盯着老妇人,小四也安静了,一个不大的店里,突然安静得只剩下头上呼呼地风扇声,还有那个老妇人的碗筷碰撞声,以及她吃完了半碗面,又伸手拿另外桌子桌上的剩面,那个碗碰到桌子的脆响以及她衣服的窸窣声。
我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面,吃到一根也不剩。甚至觉得那些白色葱花都变得十分碍眼,可是它们粘在碗壁,我实在没办法把它们一个一个弄起来,吃掉。我再抬起头的时候,那个老妇人已经坐定,不再吃面了,似乎准备离开了,又似乎是没有剩面了。
小四也已经吃完了,可是我没有动身准备离开,我们还坐在那里。
我想再点一碗干拌面,那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一直到那个老妇人走了,我也发不出声音。把钱放在桌上,我就和小四离开了小店。
我好像看见店家非常麻利地收拾了我们那桌的碗筷和垃圾。
我突然觉得,店家是把那些面留给老妇人的,就像我,想要再点一碗干拌面。
然后,我的声音,又回到了我的喉咙。我对小四说:“时间还早,回去睡午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