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9月末的一个傍晚,已是夏日里夕阳落尽的时候,天空里只剩下微微的红光,高中的校园里早已没有了刚放学时的熙熙攘攘。时钟已滴滴答答敲打了下午18点钟。
放学时间已过去将近一个钟了,只有少许几个同学慢悠悠的在清洁自己被安排的清洁区,跳动着相互打闹。明日又是周末了,连打扫卫生都不急不慢的变成放松时间了。茂密的香樟树被偶尔吹来的一阵风抽打着发着沙沙的响声,也偶尔有几片绿绿的叶子飘落下来,香樟树的叶子可是再坚强不过了才能如此四季茂密不变,狂风吹打下来的便是那些不够坚强的嫩叶或枯黄的萎叶。校园的池砖上却已没有满地稀稀落落的落叶与凋零的花朵,有的只是刻意被清扫过的痕迹,干净的不太自然,总是让人觉得少了一丝丝年青人想要的文艺感。
此时的高二(5)班的教室里只有3个人还在忙碌着,有一个女同学在清理教室里最后的垃圾,她是今天的值日生,她并不介意与她一起的曲青杨趴在桌上发呆。
另一个女同学在讲台前帮老师清点作业准备递交过去。
本该去打扫卫生的曲青杨则百无聊赖的用下巴顶着课桌,因为他本人海拔有点高,而桌子就显得有点儿矮小,所以他有点驼着背的趴着,白色的T恤配着他慢慢长长的头发,褪去了光头给人的强烈抗拒感,此时给人酷酷的青春感与城市的时尚感,他下巴顶着课桌上高高堆起的课本,眼神毫无焦点的看着课桌上的某个涂鸦或者根本什么也没有看,左手垂在腿上,右手机械的拿着一只普通的黑色晨光碳水笔直立的在桌子上的语文书上轻敲着,就这样一个动作重复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变。他在思考着什么事,或者只是无聊到不知向何去处做点什么,他不会像其他同学一样听到放学时播放的《回家》萨克斯曲便有颗归心似箭的心。
他没有,他从来都没有回家的强烈欲望。因为他没有家,此时他依然寄居在柳初宸的家中。
有时候他一个孤独的眼神,就将这个世界的孤单都放大。
只是没有人在意过他是否孤单,人们只在意他的光芒与耀眼。
在讲台前清点作业的女同学就是语文课代表刘怜之,她抬头看着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曲青杨,她也迷惑曲青杨究竟在思考些什么。打扫卫生的女生从她后面经过时不小心蹭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去继续清点作业,翻了很久她才醒悟过来似的用手在讲台上敲了敲,喊道:曲青杨,语文作业没有交吧?
不知是她的声音太小了还是他发呆太入迷了,完全没有听到完全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刘怜之打开嗓门大喊:“哎,曲~青~杨~!!!”当她的分贝足够大的时候,曲青杨微微抬起头,眉毛上扬,只是用迟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你没有交作业吧?”
“你难道不知道么?”他的语气带有一丝戏谑。
刘怜之的脸色有点涨红,似乎自己的小把戏被看穿了。
刘怜之赶紧整理好东西抱着高高的一叠作业离开教室去了老师的办公室里。
刚去倒垃圾回来的女生在教室最后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看刘怜之抱着作业出了教室门便说:
“她点第一遍的时候,我就跟她说了是你没有交作业,她硬是在站在前面点个四五遍,有意思么?”她轻笑了一声。
“你扫完了么?”曲青杨扭过头看她一眼,她早已是心花怒放了。
“都搞定了。”她满心期待的以为曲青杨会说谢谢还是会请他喝杯饮料什么的。
“你可以走了。”他冷冷的说道。
她只能灰溜溜的从后门离开了。
刘怜之交完作业后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走到教室后面的曲青杨旁边。她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背,他本能的坐起来用身体语言诉说着别乱触碰我的姿态。
“这是语文笔记,明天把作业补一下吧,你的作业欠了太多了,不然下周一老师就让你叫家长过来了。”说完她把笔记本放在他的桌上,走回座位上拿起书包准备回家时回头看他一眼,说:“走时记得关灯,锁门。明天是周末,那周一还我笔记。”
作为语文课代表的刘怜之是目前与曲青杨接触最多的女生。作为10岁就定居美国的曲青杨,他的中文水平不是特别好,特别是文言文,他根本就无法理解。诗词什么的他也背得很吃力。所以刘怜之经常都要督促他写作业,还要代表老师作相应的辅导,只是曲青杨自己不太上心罢了。
曲青杨见她离开也没有作答,只是用手打了个OK手势表示明白。
只剩下曲青杨一个人陪着教室里明亮的灯,窗外天色已悄然暗淡了下去,校园的路灯都已隐隐亮起来了。他撇撇嘴,似乎有点不屑的翻看了一下桌上的笔记本,在他合上笔记本的一瞬间,又定睛坐直认真的翻看了一下,他被里面的字体吸引了注意力,就像仿佛看到了字的主人一样,温柔又坚强的字体,舒适而自然,没有一点点的涂改,那么得体,那么叫人舒心。竟然有人的字可以叫人心情愉悦,那它的主人呢?她是个怎样的人?是刘怜之么?
他记忆中三年级时候的那个小女孩又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叶楚儿,你能不能好好写字?”每一次书法课堂上老师都要训她一遍。
她是个十分倔强的小女孩,老师训她的时候她依然十分镇定。
“老师,我写不到楷书,请你指导我练习行书,我爷爷说了要扬长避短。”她就是这样回答老师的。
老师的脸是一块青一块黑。老师自己的字都是一塌糊涂,他只能要求学生们跟着字贴练习楷书,哪有能耐指导其它呢。
直到后来升四年级的时候,换了一个新的班主任,叶楚儿的字才得到认可。的确是小小女书法家,曲青杨依稀记得老师是那样夸奖她的。
虽然如此,没有改变的依然是曲青杨喜欢戏谑她的事实。
那年的曲青杨10岁,与她同龄。也就是在那一年,曲青杨带着生离死别的痛苦离开了她。
那时的她坐在曲青杨前面,曲青杨喜欢上课时用小刀割她长长的不小心蹭到他课桌上的头发,野蛮的她会在上课时突然反手用课本反攻他或者用马尾直接甩他的脸。为此老师给他们调了好几次座位,让他俩的冲突减到最小,让危害面积大大的缩小。
可是从小好动的曲青杨还喜欢欺负其他女生,常常在楼道口挡住那些胆小怕事的女生,他伸出大长腿架在走廊上要她们从他腿下溜过去。有点怕事的女生还真就哭着钻过去。
而好管闲事的叶楚儿倒是自己贴过去了。
曲青杨看见叶楚儿向他走过来,悻悻的缩回了腿允许她自由通行。
“把腿架上去!”叶楚儿命令他。
随同在曲青杨身边的几个调皮捣蛋鬼可乐意看他们俩对峙了。
“让你走还不行么,你还想怎样?”曲青杨倒是有点儿不想再为难她,毕竟她反手打回来的架势也挺可怕的。
“架上去~!”那时候叶楚儿个头还是小小的,但气势从来都不小。
曲青杨在小伙伴的起哄中把腿架上去了,叶楚儿微微蹲下身,众人以为她真的要钻过去的时候,她突然起身按住他的腿来了一个撑竿跳。可见曲青杨那细长的小腿受到多大的伤害。
“医生说我骨折了。”叶楚儿偷偷去医院探望他的时候,他就吓唬她。
“矫情,你那是脱臼。别以为我不知道。”叶楚儿伶牙俐齿的说道。
“你要是把我打残废了怎么办?”他竟然挂着眼泪和鼻涕说着。
“大不了照顾你一辈子呗。”她不假思索的给他一个承诺,真是童言无忌。
小小年纪的他脸上露出了羞涩的微笑。
叶楚儿远远看见隔壁叔叔阿姨朝这边走过来了,面对大人她多少还是会有慌张的。
“你爸爸妈妈过来了,他们要骂死我了。我得走了!”
“是真的吗?”曲青杨说的是那个承诺。
“什么时候骗过你~!”叶楚儿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拍了一下他那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腿,迅速跑掉了。
曲青杨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体验痛并快乐着。
回到学校时曲青杨收到叶楚儿的一封写着三大字的“道歉信”:对不起,我不应该打断你的腿。老师叫我跟你道歉,虽然我觉得有点冤枉,我的见义勇为没有受到表扬反而受到了批评。但毕竟是我打断了你的腿,所以我还是屈服了。所以如果老师问起你,记得说我非常有诚意的跟你说了对不起,不然,小心你的另一条腿。
曲青杨觉得又气又好笑。至今他都依然保存着这封“诚恳”的道歉信,上面是她自称为行书的字体,多年后再来察看时,小学的她竟能写出如此大气的感觉也实属不易。
曲青杨笑着从他的回忆里慢慢缓过神来。
他觉得不该因为那些熟悉的字眼而如此惊疑。
他细细的翻看,那笔记本上抄写的是古诗词与重点词汇解释,他对这些文字的东西原本是极其不屑的,觉得那是繁琐而无聊的机械文字,而此时看着笔记本中黑色的字体与红色字体交错着,像是一副美景一样叫他赏心悦目。他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像冬日里的阳光一下,给人无限温暖。而当他沉默的时候忧伤便晃得耀眼。
他不经意的反过笔记本,看到了最后一页上写着一首现代诗,娟秀的字体,恰似冬天里的阳光一下温暖又舒心。
《无怨的青春》
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
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她
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有多短
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
那么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暇的美丽
若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也要在心里存着感谢
感谢她给了你一份记忆
长大了之后你才会知道
在蓦然回首的一刹那
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
如山岗上那静静的晚月
席慕容写给天蝎座
曲青杨觉得这首诗很美好,像自己幼时与叶楚儿玩闹的诺言。可如今多年已过去,她对自己除了怨恨又怎么可能还会有等待呢。
她曾经玩笑地说过如果他残废了她会照顾他一辈子,那时听着像是一句玩笑话,但是从那以后他们的确从来没有争斗过,开始了和平快乐的时光。那时什么都还不懂得,只知道和平相处与互帮互助的感觉是快乐的。
“写给天蝎座?”他笑了笑,嘴里嘀咕着:“我就是天蝎座!难不成写给我的?!”然后脸上又冒出一丝冷笑。
他将这本笔记本装入背包,熄灯锁门离开了教室向篮球场走去,操场那边还依然是热闹的,虽然天已经暗下来了,借着微弱的灯光,一些英俊挺拔的篮球小子和爱好运动的男男女女还在跑动着。
路灯将曲青杨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极其干净的却显得极其孤单,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就这样一个人向前走着,但他的脑海里却不禁回想起那一句:
“若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地说一声再见,也要在心里存着感谢,感谢她给了你一份记忆。”
他就那样不自觉的向他走过的香樟绿荫道回望,似乎有人在呼唤他,可是后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份满满的回忆,和昏黄的路灯照着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