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马少军 书法 马少军
我的书案,是自制的大案台。我一般会在上面先铺一层羊毛画毡,再铺一层深色绒布,台面既平整,又软和。这样的好处是,冬天天凉时不不会凉着胳膊,夏天天热时,不会因为出汗黏糊得难受,而且,在上面摆些瓶瓶罐罐,也不会碰来碰去发出声响。总之,有了这两层布,整个书房好像变得安静多了。有时候太阳照进来,桌面上的光块因为有了绒布的衬托,变得格外柔和,而那些小摆设也会显得格外有趣。
书案的正中最前方,是一截中空的奇形怪状的木头。这木头的左侧,长出一个深邃的洞眼,右侧生出一个状似牛头的东西,而中空的部分,我卷了一些书画小品插在里面。
这截木头正是老家丰湾沟水渠旁边我家那棵老柔柳的一部分,它在水渠旁边安静地生长了好几十年。记得父亲以前说过,等它长大些就可以锯成大板打家具,因为老柔柳虫不吃,不开裂,色泽好,木纹华丽,是做家具的好材料。但是这棵树后来发生了变故。先是因为干旱起了虫,后来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两只啄木鸟,在上面啄虫子吃,老远就能听见梆梆的响声。那时我正在上小学,知道啄木鸟是益鸟,专门吃虫子保护森林的。当时甚至萌生了写篇作文歌颂它们的想法,但是没等我的作文落笔,情况就发生了变化。虫子吃完了,但它们根本没有要飞走的意思,而是把那个小洞慢慢扩大,最后把自己的身子完全装进去。到这时我们才明白,这棵树已然被它们占领,筑巢安家了!从此,这棵老柳树就充满了生机,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不知从里面飞出了多少小啄木鸟。因为木头里面已经空了,就再也没有伐倒它做家具。但奇怪的是,它一直没有枯死,直到有一年,啄木鸟为了改善自己的居住条件,扩大自己的居住面积,从而不小心啄穿了树头,从上面落进雨水,树就死掉了。因为屋漏雨湿,啄木鸟举家搬迁,再也没有来过。
前年我回老家时,父亲把它锯倒,拿回家准备烧柴煮肉,就发现树头中空的部分面目狰狞,森然可怖,很有感觉,就叫四叔帮忙截取了一部,分打磨上漆,说给我装毛笔。装毛笔显然太大了,但正好可卷些书画放进去。
现在,它就放在我的书案前面,那个深邃的洞眼,就是当年啄木鸟的家门。
由于平常喜欢临临帖,写写字,书案上便有了一些常用的文玩。
最常用的就是那一方镂雕的双龙抢珠洮砚。虽然雕工一般,但石质尚可,所以发墨不错。如果时间容许,我就会慢慢磨些墨汁写字。磨墨的好处是,容易使自己静下来,边磨边思考如何落笔,如何布局,从而在书写的时候少犯些错误。而且磨下的墨汁因为里面胶少,所以不发贼光,不迟滞毛笔,书写爽利,能更好地表现出素雅的书卷气息,奇妙的墨韵墨彩,也容易找出自由挥洒的感觉。
由于压纸的需要,我的案台上也就有了一些不同材质、大小不一的镇纸。有些是本地常见的彩玉镇纸,有些是外地买来的硬木镇纸,而我最喜欢也最常用的是四叔亲手为我做的那把老杏木镇纸。原料是大湾姑父家老窑上拆下的一大块老杏木,因为开裂严重,只在木心部分找到一小块。杏木虽然分量够重,适合压纸,但性子紧,容易开裂,四叔便在上面搓了不少麻油以舒缓木性,而这样愈显得文纹华丽而清晰。
四叔比我年纪大不了许多,手巧,勤快,大家都喜欢他。奶奶去世时四叔还很小,所以从小他就是个没娘的孩子。而我儿时的记忆总会和四叔联系在一起。那时候我和四叔经常睡一张床,我身体弱,他就每天早起床陪我锻炼身体。
为了增加兴趣,他不知从哪里学来了整套的小洪拳、燕青拳,一招一式地教给我。当时,家里还备了马刀哨棍和我对打。马刀是当年土匪遗留下的,哨棍是太爷从南乡拿来的。
现在,四叔的身体也没以前好了,经常腰疼,我每年回家,都会帮四叔揉揉腰,也经常和他喝罐罐茶,聊到深夜。
而我晚上喝茶的坏习惯就是在老家养成的。现在,不管是我在书案前写字、看书还是听音乐,总会泡上一杯茶,慢慢地喝着。所以在我的书案顺手的地方总摆了几罐茶叶,有普洱,瓜片,猴魁,龙井,大红袍,金俊眉,等等。普洱喝起来很麻烦,要烫杯洗茶,汤水淋漓的,所以不常喝。龙井我最喜欢闻干茶味,但一定要用紫砂壶。用沸水烫热壶体,迅速投入干茶,凑近鼻子,便会闻到一股泡软的豆子再炒糊了的豆香味,这是一种极为独特的味道。在夜深人静,心境极为平淡而冲和的时候,豆香味会随着热蒸汽缭绕在你的面颊、发际,沁人心脾。但是龙井久泡会有熟汤味,所以我不太爱喝。猴魁味淡,但是特别好看。数几片叶片放进玻璃杯,注入开水,它硕大而碧绿的叶子便会慢慢舒展开来,在灯光下,每片叶子边缘的小毛刺都看得清清楚楚。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忘了喝,等回过神来时,茶汤已经凉了。而我最喜欢喝的是山东日照的一种不太有名的茶叶,就叫日照绿茶。它汤色好,有焦香味,耐泡。用大玻璃杯满泡一杯,能对付半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