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晚上11:53,他问我睡了么。
微信弹窗从电脑右侧冒出来,还在熬夜赶方案的我心里嘀咕,是谁大半夜不睡觉问这种没营养的问题。
打开微信页面,看着被顶上列表第一位的头像,一边暗自偷笑,一边打字回复。
02
仔细想想,这已经是我们认识的近第六个年头。
六年春秋,我从扎马尾的高中女生变成初出茅庐的小白,他也从社会新手升级到职场老司机;我出国读书又回国工作,他熟悉一座城市然后选择离开。
“怎么还没睡?”
“工作还没忙完。”
“别太拼了,事情永远都忙不完的。”
我合上电脑往被窝深处钻,捧着手机开始翻以前的对话,才想起来上次见面已经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属于小姑娘的傻气是真的,把想念下赌注在天气预报上。所有天气预报都说第二天要下雨,我就下定决心宣布,下雨了就去见他。
但生活往往充满戏剧性,没下雨。
不过夏天的雨水不会少,碰巧我又不是个随随便便就作罢的人。
等到一个阴沉的下午,乌云慢慢压低就在头顶的时候,我头也没回地冲出家门,感觉又回到了十七岁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
那天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我躲过了一场很大的雨。下车时,十几分钟前下得噼里啪啦的雨突然就静止了,天边还挂着一道很浅很浅的彩虹。
我在楼下等他的时候,走来走去几十个来回,在心里把想说的话翻来覆去打草稿。有一只白黄相间的流浪猫来蹭我的脚,身上的毛还留着被雨打湿的痕迹。
我蹲下来有模有样地和它说话,让它一定在原地等我。可等我买完小面包回来,它已经不见踪影了。
天色慢慢暗下来才和他见了面,却早就忘光了自己想说什么。他拿着烟,我侧着身,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后来,小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我站在漏雨的屋檐下,和他。
很长一段时间里,吸了很多二手烟的那个傍晚,是我脑海中比较深刻的画面。
03
我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出神,然而下一句话就让我激动得在床上来了个鲤鱼打挺。
“方不方便语音,反正你明天不上班。”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和我语音,我又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思考了三秒,不行,大半夜的,实在没毅力拒绝。
“喂。”
他的声音还是一点没变,即便是很久都没有再听过了,对我而言依旧是没什么抵抗力。
我们自嘲着彼此在新城市的工作和生活,一个在京城里6.7平方的蜗居里挣扎着体验成长的心酸,另一个在新城市里40多层的高楼里也看不出什么属于那座城里高处的风景。要说有什么相似的感受,那大概就是作为半个同行一样忙成狗。
话题慢慢展开后,我才知道他高冷状态一如反常的原因是,自己的异地感情出现了危机。到了这个年纪,两个人不在一座城市,无非就是事业和爱情到底怎么选的问题。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我从被窝钻出来,靠墙坐在床上,摸黑摆弄着手里的兔子玩偶,认认真真和他解释了一番女生们的心思:“你想要有更好的未来没错,她想要就在身边的陪伴也没错。”
和他讨论了一番解决危机的方案后,得出的结论是,似乎没有最完美的解决办法,只能找合适的机会好好沟通一下。
那晚的对话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我看着通话记录上显示的时长,说不清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沮丧多一点。
04
之后的两天,我们在对方加班还是休息的猜测中周旋,基本上是两个苦逼工作的人对抗生活的真实模样。
有一晚,对话突然冷场了几分钟。
我问他:“你在干嘛呀?”
“刚看完信息和邮件。”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刚想说早点休息,他的语音就打过来了。
我无意间说起想养一只猫,他开始和我说起整个小学时期和家附近的猫们的恩怨情仇的故事。
“年纪小的时候,本来对所有小动物都挺喜欢的。但是我跟家附近的猫是真的有仇。
有一次想去摸摸它,结果还没碰着,它一转头就挠了我很长一道口子。
后来换了一只猫,被脖子上的绳子缠住了,我好心去帮它解开,结果又被挠出血。
你知道么,打狂犬疫苗真的很痛苦。打完的当天还不能剧烈运动,不然晚上就会浑身酸痛。可是那个年纪的小男孩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动呢,白天跑跑跳跳晚上痛得睡不着。
于是就和猫种下了不解之仇。每次放学就一路捡小石子,走到院子里就拿小石子疯狂砸它。有一次我把它逼到了一栋房子楼梯的窗户边,然后它被逼无奈跳下去了。
那时候还觉得这坏猫总算是摔死了,结果下楼一看,猫早就跑的没影了。
打完疫苗的痛我真的忘不了,就这样和几只猫打了一个小学的架。”
那天他颇有兴致地说了好多童年趣事。
养的小鸡仔长大后被家人煮了,又伤心又委屈地拒绝:“这是我养大的鸡,怎么能吃呢。”
家人晚来接幼儿园,自己淡定地捡了两根树枝,一个人大摇大摆走回家。等到父母着急忙慌满城找他,终于在家附近的路上找到后,树枝就顺理成章成了挨揍的工具。
他说得绘声绘色,我笑得合不拢嘴。小时候就是个这么可爱又记仇的家伙,实在很难不招人喜欢啊。
要是有办法能和他一起长大就好了,我想。
在他是个小包子脸的时候就认识他,陪他一起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捡石头和树枝,和猫咪打架,陪公鸡打鸣。再看他一点点长高,从一本正经的小大人变成沉默寡言的成年人。
05
那两周里他每晚深夜都会打电话过来,从礼貌又客气地询问一句方便吗,到没有任何前话就打过来。
有时候是几十分钟,有时候是几百分钟,从童年到大学,从工作到生活,从宠物到感情,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常常彼此道晚安已经凌晨两三点,然后第二天八点顶着黑眼圈开始一天的战斗。
一贯在深夜独处的我开始竟然有点不习惯,但几次之后,慢慢也开始等他打过来的电话。生怕自己睡着错过他的消息,把微信消息设置又从不提醒切换到震动提示。
终于我没忍住,脱口问他:“所以你觉得我对你已经完全没感觉了吗?”
其实话还没说全,我就想收回。但说出去的话和发出去的消息不一样,撤不回来。他含糊其辞地回答了几句,在我意料之中。
我垂着脑袋,明明很丧气,但又只好笑着告诉他:“你还是什么不懂。”
沉默了几分钟后,他问我:“你为什么生气?”
“我生我自己的气,你快睡吧。”
“那不行。”
我不说话。
“是觉得我以后都不会和你聊天了吗?”
“不会的,我还会和你说话的。”
我不知道该接什么,是谢谢还是不用。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人与人之间的失散越来越冷静和冷漠。唯独这个男孩,让我一次次陷入纠结的漩涡里,想逃离,又千万次想靠近。
“我知道了,你快睡吧。”我想不出更好的措辞。
“那你呢,睡得着吗?”
“睡不着,但你先睡。”
“那不行。”
又不行,这家伙。虽然气氛有点暧昧,但我太清楚了,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有些陪伴终究是长久不了的。我其实可以挂掉电话,但我舍不得。
他听我不说话:“要不开着语音睡吧,等你困了想睡的时候再挂掉。”
我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声,睡不着。
过去喜欢他但彼此不说话的时候,爱翻阅他的朋友圈。什么时候把我屏蔽了什么时候又对我可见了,什么时候把半年设为三天可见了,什么时候封面背景图换了,什么时候个签改了,我都了如指掌。
偶尔好像也存在一点默契,我会时不时在他网易云音乐的最近听歌排行里听他在听的歌,他也会去听我分享在朋友圈的歌。
后来我谈了场恋爱又分了手,把他放在那种不常联系但也很重要的朋友的位置。只能是朋友,但朋友这一种关系,我说不出哪里好,也说不出哪里不好。
他曾经小心翼翼问过我,身边的朋友会不会觉得他把我当备胎,我不太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另一个人,而无论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是正确还是错误,爱是做任何事最正当的理由。
06
天亮前,我挂断了电话。
之后的几天里,我们一如往常,说着彼此的生活,不再提及那晚有点尴尬的话题。
再后来,他告诉我感情危机处理好了,我说挺好。然后,我离开了6.7平方的小房间,和他又慢慢减少了联系,回到各自的星球轨道上进行有条不紊地运行。
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我开始时不时想起那年遇到的那只浑身湿哒哒的流浪猫,在意起它没有等到我的面包后,是不是也会有其他人蹲下来温柔抚摸和喂养它,稳稳接住属于它的脆弱时刻。
07
我依旧会在公交到站后,慢慢悠悠走去天桥上站着吹一吹风,发一发呆。
可以注视的有很多。
一开始是北方秋季的火烧云,前一秒把一切都包裹在煌煌金色里后一刻又转瞬即逝;后来是夜里飞驰的车尾灯,断头的烟蒂,时圆时缺的月轮,陪伴主人散步的狗,以及匆匆路人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散发的微弱的光。
这些微不足道的事物里包裹着我生活里的疲惫,失落和相互陪伴的温情,消解着时不时冒出来的想和他说说话的念头,平复着6.7平方的小房间里只属于我和他的时刻,支撑着后来天暗得越来越早的日子。
人生就这样一直往前过,然后偶尔偷偷朝后看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