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清明,总易折断根根柳枝,或编柳梢,或织竹篮,插在门上成双,插在床上成只,没人告诉我清明的意义,每年的春风中,柳树下,等清明节的到来。直到有一天晚上,妈妈给我说,明天要早起,帮我去摘柳枝,我便高兴的在梦中睡去。
在老树上折断柳枝回家,妈妈已经做好了早饭,院落里用草木灰在院里画上了很多圆圈,圆圈中还藏着麦粒和高粱,有时候我还能找到银元,母亲总是拒绝我去发现宝藏,然后命令我去吃饭,草草吃不了几口,门口就开始有找我上学的小伙伴,然后就拿起母亲准备好的鸡蛋追随小伙伴而去,我路过别人家的院落,也发现了他们的圆圈,但是我始终觉得没有妈妈画的好看,至今我也不明白,没有上过一天学的母亲是怎么做到的,用草木灰能画出那么复杂的几何体图案。
到了学校重头戏就来了,开始碰鸡蛋,看谁的鸡蛋硬,为了赢得一年一次的鸡蛋冠军,同学们也是豁出去了,有的准备了自家的鹅蛋,鸭蛋,鸡蛋,要是能拿上鹅蛋的同学总能神奇好一阵子,雄赳赳气昂昂的赶往学校,那个时代,拿鹅蛋的反而是家庭不好,生活拮据,因为买不起鸡蛋,吃的是自己家的鹅蛋,鹅蛋煮起来特别腥,但是清明节来讲,这一天反而不是如此,因为鸡蛋还是碰不过大它的鹅蛋,小伙伴们会快速传播,谁的鹅蛋已经大战六回合,还是没破壳,然后会传来一阵阵羡慕声,那个鹅蛋冠军会牛气好一阵子。我和姐姐一直梦想着清明节的时候,有个鹅蛋。但是每年的清明,母亲都不会满足我的要求,说太腥,不好吃。长大了,反而想吃什么母亲都极力去满足,姐姐怀孕的那一阵子,母亲想着法的诱导姐姐吃鹅蛋,防止小宝贝出生的时候有黄疸,姐姐吃到吐,偷偷让我吃,我一吃果真腥味十足,可是谁来给我一起碰呢?
记事起,明年的清明,母亲都会带我去外婆家,每次母亲去墓地扫墓我都央求去,外婆都会阻止我,让我在家留着,有一年实在执拗不住我,我去了,看到那么坟地,反而害怕了,以后再也不去了。每次路过坟地,父亲也都告诉那个坟下埋葬的是那个老人,我只是口头答应,心里却害怕的要死,不记得其中任何一个人,然后后来的后来,身边的长辈开始老去,才开始学会面对,逐渐知道了更多那些老去的人,杨绛先生说过,“每一个死亡都是回家”,人总是要回家的。我坦然接受了这件事,现在回家,我会记得每座新坟下老去的人,但是却不知道街边游走的孩子是谁家的,对于村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成了外乡人,有时候我会游走在村子的田野中,总会想起仓央嘉措的一句话,“我一走,山就空了”。清明节,我总感觉,人一走,天地就空了,剩下的都是生对死的缅怀,还有那遗留下的时间的灰烬。
犹记得村中池塘边的老垂柳,已久腐朽半干,左侧已经枯枝连连,成了蚂蜂窝的摇篮,右侧枝繁叶茂,成了鸟的伊甸园,春天,我在这棵树上见到过最美的翠鸟,抓到过叫醒夏天的第一只蝉鸣,我想这棵树会永远站在那里一直生长着,可是有一年清明,我去折柳枝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它,它就这样迷失在了一个清明节里,留下的一个木桩成为了它的墓志铭。
三毛曾经写过一首《如果有来生》: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尘土里安详,
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荫凉,
一半沐浴阳光。”
所以我总能看到很多柳树长在天地间,长在那群老去的人面前,随风摇摆在二月春风里,沐浴阳光。其实有时候,他们并没有离去,也只是换了一个地方,住进了我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