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曰洒家(散文体意识流小说)
走过这条小巷,就说明离回家的路已经不远了,在入伏后暴虐的天气下,巷子就躲藏在两栋高耸的建筑之间,这才多出了这块阴凉之地。张弛背着王迪一只手扶在墙面上,感受着巷口吹过来的凉风,脱坯的墙面上已经分不清当初粉刷的颜色,墙根处以及石铺的小巷上点缀了一朵朵浅绿色的苔藓,提醒着路过的人又到了多雨的季节。张弛摸了摸腰间的帆布包早上带的雨伞还在,身子向下沉了一下,又背起了王迪继续向回家的方向走着。
小巷的中间有一块石板,石板上经过昨日的雨水冲刷脱去了尘埃,总归算是露出了坚实和沧桑。汗水浸在张弛的汗衫上让他背起来有些费力,张弛下蹲手向上“一颠”这才算是得劲了许多。走到石板旁,王迪拍了拍张弛示意了一下,张弛看见了石板,背着王迪走了过去,蹲下身来,抓住王迪的手,扭过身子扶着王迪坐在了石板上,石板的大小只能容纳一人,把王迪放在石板上,张弛所幸就坐在满是苔藓的地上。
巷子里吹着凉爽的风,连石板上也是凉凉的,这感觉让王迪很舒服。她望着坐在地上的张弛,白色的汗衫被汗水浸透的紧紧的贴在张弛结实黝黑的胸膛上,王迪和他同岁,但周身却没有张弛的那股青春气息,中午的小巷里空无一人,王迪也就脱下帽子,头顶上又少了一缕头发,落在帽子里,她小心翼翼的取出放在兜里,头发像是给她生命倒计时似的,出去一次少一次。她记得以前上班的时候,单位门口有一家理发店,她是哪里的常客,老板经常夸她的头发发质好,也经常推荐各式各样的产品给她,可是现在张弛背着她却像是在背着一个年迈的老人。她不敢想象她现在的样子,只想在张弛眼中看到自己,凉爽的风却没有掩盖王迪哀怨的眼神,她静静的注视着有着青春气息的张弛,而此时的张弛盘着腿把头埋在身体里,似乎感觉到了王迪的目光,看了一眼又接着把头埋了下去。他为什么不看我了?他从什么时间不看我了?他是不是嫌弃我了?
张弛又背上的王迪,离开这适意的巷口,但不管张弛怎么坚持,王迪始终不愿在带上帽子,外面的太阳似乎并没有怜悯这两人的意思,依旧暴虐的浸洒着大地,由于王迪不愿带帽子,张弛只好拿出雨伞来遮阳,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夹着王迪的腿,每走几步都得向上“颠一颠”。而王迪却始终不配合的身子一会向左一会向右,弄的张弛不得不下腰停顿的找平衡。
入伏以后田地里的玉米长势喜人,已经有半米多高了,抄着小路路过这片玉米地就能到家了,昨天下过一场大雨,通往家的这条小路似乎在抗拒着阳光的暴虐还是和早上一样泥泞不堪,晒的泥巴的土腥味蒸腾在空气中。王迪趴在张弛背上望着绿油油又极具有生命力的田野,又忽然觉得在张弛身上又有着同样的绿光,充满青春与活力的光芒,让王迪有些恍惚和愤慨身子不自觉的向左一偏,而张弛恰巧路过一条浇地的沟壑,摔到了,王迪阴沉着脸摔在了地上,张弛急忙扶起了王迪,王迪依旧气狠狠的看着张弛,而此时张弛只顾清理王迪身上的泥巴,并没有注意到王迪的表情。他为什么不再看我了?他是在故意跟我置气?他是不是故意摔的我?
站起身来,不管张弛在怎么示意,王迪始终坐在地上不肯爬上张弛的后背,离家还有几百米的距离,无奈张弛抱起坐在地上的王迪,继续走向回家的路。穿过田地离家还有一箭之地,就已经听到老黑狗的吠叫声,哈嗒着舌头的狗狂奔而来,舔着张弛的脚,摇着尾巴围着他们转悠了几圈,张弛用脚赶了赶“唔哼”一声跑回了狗窝。
张弛把王迪放下扶着她进了屋。此时瓦片上传来沙沙的雨声,雨终究还是洒在了这个郊区的小院,为了给王迪看病做化疗,张弛已经倾尽所有。而现在他们只能住老家的小院。把王迪慢慢的扶着在床边,张弛就又在桌子上拿起了昨天的剩饭,倒给了大黑狗,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又跑去厨房做起了饭。王迪躺在床上静静的听着窗外的雨声,雨水这些天都在持续。有时是早晨,有时是午后,有时则是深夜。她躺在小床上,听着雨水击打着窗户的声音,不免有些失落。雨水停歇的那天,她的病就会好起来......。当雪停歇的那天,她的病就会好起来.......。她这些年总是跟自己这么打赌,总是期盼着雨后天晴后大赦天下。
当她知道自己得白血病的那一天,正好赶上一位老邻居去世,她平生第一次对于死亡恐惧,而且这种方式却让她又那么难以接受。邻居家的哀乐响奏夹杂着凄凉的哭泣声,一切仿佛她提前做着丧钟般悲凉惨碎。每当她准备放弃时,耳边总能响起那日的丧钟声,这声音总是让她恐慌,为此她按时吃药,大把吞下那些难以下咽的药片。
事不随人愿,最近她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经常的发烧,咳嗽,头发也在一缕一缕的掉。想到这从兜里掏出了那缕头发,再也没有以前的光泽和柔滑。手指按在头发上,闭上静静感受着搓糟的触感,这感觉让她想起梳刷着头发的快感,记得以前那一头乌云般的长发掩映,好像苍瞑的暮色,有一种活泼的、鲜明的色彩,也是她身上最美丽的部分。而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暗淡和枯黄。
自从她掉第一缕头发时,就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样子,而现在她慢慢的爬着在床头上拿出了镜子,坐在床头,手里端着镜子,闭着眼睛......缓缓的睁开......又猛然的闭上。他记得自己和张弛可谓是男才女貌,他们经常原野里奔跑,走在郊外望着那正在拔节的麦苗儿,爬上厚厚的田野,嗅一嗅花开鲜艳的芬芳溢香,随手掐一根茫茫原野麦苗,估一估粗细,算一算长短。又时常走在大街上手牵着手,也总能引起别人羡慕的目光。现在镜子里的自己已经面无血色,眼睛浑浊无光,嘴唇也发紫干裂。而张弛依旧是张弛,依旧有着高大身躯帅气的脸庞。
雨声依旧拍打在窗外,这时让王迪感到这声音的节奏感时而宁静又时而狂躁。此时或许院外的大黑狗嗅到了厨房的香味,在狂吠着。张弛以前不会做饭,但现在却能做的一手好的饭菜。
“啪”王迪抬手打翻了饭菜,引起院外大黑狗的轻吠。“你”张弛疑惑的看着王迪,而张弛也只是微微的愣了一会,“我在给你做一碗”张弛默默的捡起掉在地上的碗筷,弯着身子走出了房间。王迪此时坐在床上,目光涣散泪光莹莹地伸向窗外,什么也不想,听雨水从屋檐上滴落的声音,她感到脖子越来越僵硬,硬得像铁块,心理却愧疚难耐。王迪知道他为了能够更好的照顾她,辞掉了他梦寐以求的工作,卖掉了自己的房子。她还能要求他做些什么呢?她已经是个无药可救之人,就连他背着她在路上走,路人诧异的看向自己时,她都不敢抬起头......。
翻出枕头下的日记本,第一页上记着当张弛得知自己得病时,抱着自己把头埋进自己的怀里哭泣的像个孩子。他说他一定要治好自己,哪怕有山挡着!哪怕有水拦着!哪怕穷途末路!哪怕以命换命!泪水滑落在王迪苍白的脸庞上,滴落在日记本上映出一朵铿锵的玫瑰花。翻到尾页,颤抖的手拿起了笔在纸上书写着,点笔而落,画上了句号。拿起手里药吞下,怀抱着日记静静的躺在了床上倾听着窗外的雨声,“嘀嗒——嘀嗒——淅淅沥沥——”这就是雨那灵动的声音,用生命敲击世界的声音,细雨蒙蒙里,泛起的美好记忆,在王迪心海里推波助澜,而此时王迪嘴角泛起笑容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张弛抱着王迪狂奔着,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身影在暴风雨中簌簌摇晃着,跌倒爬起来......爬起来再跌倒。厚厚的乌云层里夏雷滚滚,一道道闪电在田野的尽头抽搐,那呼天喊地的哭号声近在眼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他哭喊着哀嚎着,或许他一生也没见过如此凌厉的雨,那天好像全世界的雨水都落在了张弛的头上。
许久以后,张弛抚摸着大黑狗坐在田野上,打开了那本日记,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的最后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一刻张弛再也忍不住颤抖的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