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13年的第一个周六，赵燃起得很早，他的眼皮很重，一夜没有睡好，他手里拿着打听到的地址，向他父亲生前的老友娄桑博士的家里进发。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是谁发给你的？”娄桑拿着赵燃的手机对他说。

“对，我想先弄明白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什么意思。”赵燃说。

“孩子，你还没吃早餐吧？”娄桑说着放下手机，对赵燃说。

“娄叔我不饿。”

“哦？不饿也要吃东西啊。”

“娄叔，你是研究历史的教授，你知道这些是什么文字吗？”

“嗯？”

“这些是古埃及象形文字吗？”

“当然不是。”娄桑笑着站起来，转身去拿早点。

“那是什么？”赵燃从椅子上站起来。

“和你说了，你也未必懂。”娄桑背对着赵燃，脸上没有表情。

“娄叔，我可不是小孩子了。”赵燃有些愤怒。

娄桑转过身子，坐下，没有说什么话。他又拿起赵燃的手机，看了半天。

“燃燃，好吧，我告诉你，这是东巴文。”娄桑放下手机，眼神飘忽不定。

“东巴文？”等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对于这种文字，”娄桑掏出香烟点燃，“哦，对不起，我实在想抽一支。对于这种文字，我研究的不多，毕竟不是专门的研究人员，呼～但是，你父亲生前好像对这东西很有兴趣的样子。”

“我爸？这和我爸有关？”赵燃睁大双眼。

“没错。”娄桑低垂双目，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但是燃燃，你还是不要再查下去的好。”

“为什么？”

娄桑没有说话，缓缓站起，走向里屋，再也没有出来。

2013年1月6日

这是母亲任教过的大学，也是赵燃自己比较向往的大学。今天是周末，太阳暖暖的，抱着书在校园里快速行走的学生还是很多。

雄华大学图书馆，赵燃正坐在阅览室，他的身边摆着一摞书。心中的疑团，没人解答，那就自己查。

东巴文是居于西藏东部及云南省北部的少数民族纳西族所使用的文字。东巴文源于纳西族的宗教典籍兼百科全书的《东巴经》。由于这种文字由东巴（智者）所掌握，故称东巴文。东巴文是一种兼备表意和表音成分的图画象形文字。其文字形态十分原始，甚至比甲骨文的形态还要原始，属于文字起源的早期形态，但亦能完整纪录典藏。

东巴，意为智者，是宗教活动的组织者、主持者，又由于他们掌握东巴文，能写经、诵经，能舞蹈、绘画、雕塑，懂得天文、地理、历法，所以成为纳西族古文化的重要传承者。东巴教即因东巴而得名。”

好吧，祭祀语言吗？赵燃躺在椅子里，望着天花板上慢慢旋转的电扇。心中的疑团还是没能解开。那些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东巴文属于偏小众的民族象形文字，历史悠久，但也正因为是历史悠久，文字的写法虽说大同小异，但有些字其实差别还是挺大的，而且象形文字的解读并不清晰和确切，就比如比较有名的古埃及圣书文字，国外学者研究了那么多年，也没有谁敢说真正读懂了那些象形文字。赵燃闭上了眼睛，索性让自己休息一下。

“咦？是小燃吗？”

赵燃坐直身子，循着声音看去。

“婶婶？好久不见。”久违的笑爬上了赵燃的脸颊。

“你呀你，学习那么忙啊，都不来婶家看婶，没良心。”

“没有啊，就是最近有别的事忙，嘿嘿。”

“对了，在忙什么？跑那么远来这里，来了都不找我。”

“嗯，也没什么。”赵燃把桌上的书快速合起来，他不想让婶婶为自己担心。

“啊，你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啊。”婶婶没有理会赵燃，自顾自地翻起了桌上的书。

赵燃想了一会儿，只好说：“对啊，这些奇奇怪怪的文字挺有意思的，就是还有很多地方弄不太明白。”

“早说啊，我认识一个学文字学的研究生，叫宋思千，外地来的一孩子，挺不容易的，经常见他泡在图书馆，看起来老实又很有才，穿得特别朴素，挺让人心疼的，我还给他送过点心，要不你去找他交流一下学术心得？哈哈哈。”婶婶一边帮赵燃整理好书籍，一边笑着说。

研究生……吗？赵燃有点不想见。但是眼前的问题自己也没什么办法解决，还是碰碰运气算了。
　　　
　　　
2013年1月10日

赵燃来到了宋思千的出租屋。

前两天的学校生活让赵燃很不适应，因为林若阶剪了短发，赵燃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都忍不住要偷偷看她一眼。校园生活平淡得像一杯白水，两人自上高中分班被分到一起之后就没说过话，赵燃也不奢求什么，能够偷偷看一眼就好。

才刚过中午，宋思千就已经吃过午饭了，赵燃的婶婶似乎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两人一见面先开口的是宋思千。

“你好，是赵燃吧，严阿姨跟我说过你要来。”宋思千示意赵燃坐下。

“啊，是，你好，宋……哥。”赵燃坐下。

房间很小，赵燃只好坐在床上，但是很干净，东西摆放得很整齐，只是房间的一个角落随意堆了很大一摊书，有点破坏格局的感觉。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宋思千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其实也没什么事，”赵燃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嗯，这是···东巴文？”

“对，想让你看看能不能翻译出来。”

“喔~这样啊···”

宋思千说完就走到墙角那堆书前席地而坐，很久没有说话。

墙上的秒针卡擦卡擦地走着，隔壁不知是哪个人家传来米饭的香味，赵燃盯着宋思千摆在书桌上的一个民族风雕刻工艺品看得出神，不觉过了30分钟。

“那个……”赵燃终于忍不住了，“需要我帮忙吗？”

宋思千没有说话。

“其实看不懂也没关系的，”赵燃站了起来，“给你添麻烦了，那我就先……”

“这是谁给你的？”宋思千转过身子站了起来，“或者说，你在哪里看到的？”

“这有什么关系吗？”赵燃有点心不在焉。

“东巴文的文字体系比较复杂，象形的方式也很多，我只能给你一个大概的解释。”

“你说说看吧。”赵燃有点不相信。

“你不要走丢了。”
　　　
　　　
四

2013年1月19日

今天是腊八，下午赵燃和叔叔婶婶去了寺庙礼佛，喝腊八粥，晚上在叔叔婶婶家吃了一顿好的，等回到家是已经是晚上10点。

公馆的电已经停了，赵燃也懒得去理，反正现在也很少在公馆里呆着，没电就没电吧。公馆里有很多那种老式的油灯，都是老爷子的收藏品，庆幸的是公馆的地下室里还有很多这种灯油，只要有个照亮的工具就行。

赵燃躺在老床上，屋外的风有点吵了，空气中混杂着灯油浓重的味道。他盖好被子，却一点也不想睡。

你不要走丢了。

赵燃想起几天前那个研究生对自己说的话。

“你不要走丢了。”宋思千说。

“什么意思？”

“这个我也不知道，要看语境的。所以我才问你，是谁对你说的，在哪里说的。”

赵燃没有把话接下去，道了谢，就匆忙走掉了。

不要走丢了，走丢什么？赵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在一直纠结这个问题。赵燃想，说不定与那些奇怪的声音有关！那些来自天花板以上那间房间里的声音！

赵燃住在公馆靠东侧四楼的尽头，房间的上方是一间阁楼，阁楼上着锁，可以用父亲房间里花鸟屏风右边暗格里的钥匙打开。这个秘密是赵燃6岁时发现的，现在想起来，一点都不好玩。

一天下午，赵燃的父母都不在家，6岁的小赵燃在爸爸的房间里拿到钥匙，想在那间阁楼里来个探险游戏。说来那间阁楼邪门的很，在整个风格古朴陈旧的公馆里，赵父偏偏给它装了一扇防盗门，在防盗门右边墙上一个不被人察觉的地方，有一张创可贴，上面用圆珠笔写着“404”，字迹潦草。房间按理来说并不属于四楼，这个“404”，显得有点诡异。

小赵燃吃力地打开了404室，顿时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小赵燃连忙捂住鼻子，差一点就要吐出来。这时他才发现，原来防盗门的门框都用橡胶做了特殊处理，整个房间完全与外部隔绝。

顶着恶臭，小赵燃开始了他的游戏。

走进房间，眼前没有光。由于房间向东，门外的阳光洒进房间里就好像一滴水滴进大海一样。房间里的窗户被厚重的黑色窗帘遮的严严实实。地上有很多灰，走两步路就扬起漫天灰尘。过了一段时间，小赵燃的眼睛适应了这瞎子一样的黑暗，他看到在窗帘下有一张书桌的轮廓，桌前没有椅子，靠近窗子的墙角靠墙放着三五根长长的棍状物，看不清是什么，房间的最里面靠墙竖着放着一个大箱子。小赵燃壮着胆往里面走，越往里，腐臭味越浓，赵燃忍不住咳起来，越咳嗽，越是吸进更多的臭气。小赵燃调整了一下呼吸，捂住鼻子继续往里走去。原来那个竖着放的大箱子是一个大衣柜。

大衣柜周围的腐臭味最浓，小赵燃觉得自己似乎能看得见衣柜四周散发的恐怖气息。6岁的赵燃有点不想玩了，可是双手好像不受大脑控制一样抓紧了衣柜的把手，拉开的动作随之而来，小赵燃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一具蜡黄色,全身布满皱纹的干尸直直地倒向小赵燃，扑通一声砸在小赵燃的头上。小赵燃浑身发抖地往头上一看，干尸空洞的眼睛怔怔地盯着小赵燃，令人作呕的味道在他的鼻尖剧烈地游走，糜烂的嘴巴露出几颗白森森的牙齿，那种毛骨悚然的寒意从小赵燃的后背一直蹿上后脑勺。

妈妈救我！小赵燃条件反射似的大喊一声，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哭着跑出了404室。门外虚弱的阳光穿透空气中厚厚的灰尘，在房间深处跌落的干尸身上打下绒绒的光线。灰尘将阳光折射，干尸身上细密的光斑一闪一闪，看以来好像在慢慢动弹。

事后，赵燃的父亲将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罚赵燃跪，他对赵燃说那间阁楼是自己的收藏室，“那东西”是自己的收藏品，以后不要到处乱跑，要是还发生这种事，是要重罚的。第二天赵燃的父亲就用两块木板把那道门钉得死死的，404室重新与外界隔绝。小赵燃无暇再去想为什么收藏室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为什么“那东西”要放在衣柜里，他宁愿自己一觉醒来失去记忆。突如其来的恐惧将小赵燃的大脑挤爆，加上自己的房间又在404室下面，那种一到晚上就像凉意一般袭来的恐惧感一直成为赵燃不想再提的童年阴影。

直到那种奇怪声音的出现，那种熟悉得残忍的恐惧像藤蔓一样一下子爬满了赵燃的心脏。

真是糟糕的童年的回忆啊，赵燃双手交叉垫在脑袋后面，出神地盯着天花板。屋外的风声小一点了，屋内的灯油味还是没有散去。突然，赵燃做了一个令自己都吓一跳的决定，就好像13年前他自己决定要拉开404室的大衣柜时一样。他决定再去拉一次。现在，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