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我画在墙的枯枝,开出了一朵小花,香气从残壁渗出,在我这间陋室流动,安静的夜里,我听不到窗外虫鸣,只是偷点月光,躺在角落,看彩色的香气流转,又朦胧睡去,至清晨,只见枯枝依然,回想,一切竟如梦幻。
“程秀才,东村的老婆子托我给你捎点米,你快拿着吧。”
哦,我有些麻木地接过,连答谢都没有,那人也不介意,自顾走了,也许村里的人都习惯了我的冷淡吧,正如我习惯了他们对我的救济一样。几年前的一场大火除了留下我这没用的身躯外,就只剩下痛苦恐惧的回忆了,家没有了,爹娘没有了,大哥也死了,小妹也死了,书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不会忘记,我站在那焦黑的废墟面前,像被施了法术一样,连动都不会动,连眼泪都流不下来,只是干瞪着,眨都眨不了,整整一天,我的眼睛痛得像要掉出来。
至此之后,我的眼睛就有些不行了,
小时候村里的人都喊我小名,现在都叫我秀才了,因为我就是个秀才,而且也只能是秀才了。
若不是村里的人我想我早死在这破房里面,他们曾对我寄予厚望,希望能给这小村落带来荣耀,可是我只能让他们失望,不管我怎么努力,我依然落第。
我本来就不是能念书的料,我不像我大哥,他已经是举人了,他才是家里的希望,才是村里的希望,而我,只想当一个云游诗人,游走飘渺山水间,如天外之仙人,野境之隐士,可是一场大火,我才知道自己是这么可笑不堪,没有住的地方,没有吃的,没有穿的,没有用的,什么都没有,饿着肚子,穿着破烂的衣裳,什么云游诗人的潇洒,那只是暖饱之后的矫情罢了。
接济我的人越来越少了,谁愿意救济一个什么都不能的废物呢?多少次面对悬在房梁的那根绳子,胆怯的羞耻却让我活得像是行尸走肉。
程大元家的儿子程三考取了贡士了,这无疑对这个小村落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喜事,村里的人的注重力终于从我身上完全转移到程三身上,除了几个旧时邻居,我在村里就完全如一个外人般存在了。
在程大元举家欢庆的那天晚上,我突然捡起一个木炭,在那破墙上画了一枝树枝,没有叶,没有花,也没有根,跟我一样,干枯地立在那里。
我整天就是躲在那破房子里,不是发呆就是睡觉,想喝酒,却连买酒的钱都没有,我开始怕见到阳光,很害怕,很害怕。
一个异常清冷的夜色里,冷冽的月光灌进我的房子,让我无处可逃,突然我闻到一阵异香,只见月色下,我那画在墙上的枯枝竟然开出一朵小画,香味就从那里传来,我惊奇不已同时也带着害怕,我用发抖的手触碰那花朵,却发现我触碰的依然是冰凉的墙面,那花竟是画上去的,而且香气却是从墙的裂缝中渗出来。
我一夜不敢睡觉,却在早晨的时候终于不敌睡意,沉沉睡去。
午后醒来,一切如旧,残壁上依然是画上去的枯枝,没有花朵,但是空气中似乎还有淡淡的余香存在。
是梦吗?我想是的。
可是一到夜晚,香气还是从墙里渗出,枯枝上依然会开花。
太奇异了。渐渐地我再也不害怕了,我也没有对别人说,我觉得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和宝藏,我每天都期盼着天黑,好静静享受这神赐的美丽。
原来香气是有颜色的,那颜色是我从来就没有见过的,说是蓝又像是紫,说是红又像是绿,那绝不是烟,烟没有那么温婉和流畅,最近我还发现那枯枝又开了好几朵小花了,似梅又似桃,跟真的一样,却又触碰不到,有风吹进来,还似乎在轻轻摇曳。
我趴到墙边,看着香气的源口,终于忍不住好奇用小刀轻轻刮着,于是,更神奇的事发生了,有微弱的光线从缝隙中透了出来,似乎还有声音,但是听不清楚。
我停下了手中的刀,仔细地听着,终于有一天,我清晰地听到女子嘻笑的声音。
可是,我知道这墙的背面什么都没有,这只是一座孤立的房子罢了。
除非我遇上了传说中的妖精吧。女妖精,那种长得柔媚的女妖,陪书生夜读或是投怀送抱。
我不敢轻举妄动,还是每晚安静地看着墙上开花,香气飘溢,微光闪烁。
白天以野果充饥,或是靠村里的一点接济,我多少次想公开这个秘密借此用来换取一些银两,可是又怕被认为是妖言惑众让别人笑话。
墙的另一边真是妖精吗?或者是一个仙境?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下定决心去一探究竟。
墙并不厚,但我挖下了很多土却不能把墙挖穿,可是嘻戏的女声却越来越清晰。
我加快了挖墙的速度,可是原本坚强的墙突然变成了软泥,我直接把墙推出了一个洞,整个人还摔出了墙外,果然墙另一边的世界,灯火透亮,香气弥漫,轻纱柔缦,绿萝玉绮,几个穿着很少衣物的女子失声尖叫,更有一个女子赤身浸在澡桶里不敢出来,只是大呼救命。
我懵了。
但我知道这不是妖精,也不是仙境,因我认识这个在澡桶里的女子,她是程三的妹妹,程四儿,这个天仙般的姑娘是程大元的掌上明珠,更是外村郑员外的未来儿媳妇,我突然在想,如果我小妹在生,定比她更加温柔美丽。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程大元家离我住的地方虽然不远,但是至少隔了十多户人家,更何况我是在自己家房子里挖墙,怎么就挖进人家闺女的浴房里?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我已经被人抓起来毒打了一顿。
我再次成了村里的焦点,斯文秀才落魄变淫贼,色胆包天丧门风,我知道我解释不了,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好在我过往清白,在村里几个老人的调解下,我被放了出来,也没有被送去官府,但从此我变成了全村唾弃的对象,我躺在我的破房子里不再起身,被打成内伤也无法医治,只盼着快点死去,不用再承受心里和身体上的痛苦。
墙挖的洞不见了,只是每天晚上,那墙上的枯枝还依然开着花,还依然有香气从缝隙中渗出,还有微光闪动,还有银铃一样的女声隐约传出。
可是,我知道,我的眼睛不会再转了,因为我的心,再也不会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