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尊敬的陛下,您的新衣,請過目!”
“啊,真是美妙極了。多麼稀有的色彩,多麼華貴的面料!”皇帝發出由衷的讚歎。
一旁的侍衛也紛紛說“這真是奇妙。鄙人能在有生之年見此華服實在是榮幸之至!”
喬治抹了抹眼睛,我給他遞去了一張紙。
“他最近眼疾有點重犯。畢竟已經三天沒合眼了。不過為了陛下的巡遊,小的這點付出算不了什麼“
皇帝走後,冷風從門口灌入,窗戶一開一合,蠟燭的光有些黯淡。
“我忠誠的夥伴啊,看看我們都做了些什麼“喬治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眼睛也閃著光。
“是的,喬,你的計畫進行的幾乎完美。”我關上了屋門。
“哈哈。真正的大戲明天才上演呢。”喬治品嘗著僕人剛送來的紅茶,聲音有點疲倦。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你從一開始就斷定,這樣的玩笑竟然連我們智慧的陛下都無法識破呢?”“還是說,喬,你用了什麼別的手段?”
喬治又呷了一口茶,另一隻手輕輕敲擊著椅子的扶手,發出若有若無的節奏。他曾說,思維是有節奏的。
喬治喜歡思維。
“我們總以為眼之所見,手之所得,腦之所想就是事實。但是,如果事實缺乏必要的確認過程,那麼它不可被稱為事實。”
“你記得理想國麼?雄辯家們在辯論什麼是正義時,有人說正義可以讓能工巧匠發揮出他們本身的才能。正義,讓士兵拿起長槍去保家衛國,讓園丁掄起鋤頭去建造家園,讓商人進行貿易來獲取財富。正義是維持社會正常秩序的根本”
“蘇格拉底就問:當我有一些長槍和盾牌,我應該把它們交給士兵,還是交給正義的人?當我有一些種子和鋤頭,我應該把它們交給園丁,還是交給正義的人?當我有一些香料和羊毛,我應該把它們交給商人,還是正義的人?”
“於是,有人回答,正義在保管物品而不是使用物品時會起到重要的作用。”
“我們暫且不去理會他們最終有沒有辯論出什麼結果。但是,你看,他們對正義的辯論,其實就是對定義反復的確認。只有我們不斷的確認事實或約定俗稱的準則,真理才會慢慢浮出水面。”
“可是,我親愛的喬治啊,這和我們陛下的新衣有什麼關係呢?”我禮貌的打斷了他。這似乎並不是我想得到的答案。
“我問你,我們在過去的幾天裡做了一件怎樣的衣服。”喬治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有點不適應。
這自然是早就準備好的答案。我駕輕就熟的背了出來。幾個問題問下來,我依舊面不改色,和回答海軍大臣,老管家和陛下本人的時候一模一樣。
“很好“喬治看起來很滿意”那請你告訴我,你從哪裡獲得了這神奇的,只有聰明人可以看到的面料?“
我竟一時語塞。我和喬治細心準備了很久,衣服的尺寸,樣式,配色全部都存在我的腦海中。唯獨這一點,面料的來源。
“還有“喬治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國只有多爾奇先生能做出這種討人喜愛的西西里風格,可他如今並不在場。請問你是如何學得他安身立命的手藝的?“
我們當時只顧得將最華麗,最耀眼的一切都堆砌在陛下的新裝中。想到這裡,竟微微冒冷汗。
“你看”喬治微微調整了坐姿,舒服的躺在椅子中“事實就是,我們的準備已經那麼充足了,卻還是漏洞百出。可實際上”他說這些時,語氣中滿滿的得意。
“但是,喬治啊,我們為什麼不能把這樣的行為單純的理解為一種虛榮心的作怪呢?正是因為每個人都不想證明自己是那個愚蠢的人,所以沒有人願意進一步的去考證,去質詢這其中的伎倆?”我嘗了一口我手邊的茶,有點涼了。配合著夜晚的涼氣,讓人格外清醒。
“一個人的想法能受到其他人的影響,無非四種途徑”喬治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集體主義,民族仇恨,個人榮譽,切身利益。”
“首先,我們可以排除民族仇恨的因素,因為陛下的新衣服並不會對鄰國產生什麼影響。”
“我們尊敬的海軍大臣,因其軍人的職分,早已習慣了服從和應和,而缺少對事實情況的主觀分析。我甚至懷疑他不曾對衣服產生任何質疑,因為對他來說,表達自己的觀點似乎顯得並不那麼必要。”
“至於親愛的老管家,不可否認的是,宮中的生活早已把他變成了一個極其擅長侍奉陛下的人。他越是討得皇帝歡心,就越會得到更多的獎賞。他並不是拋頭露面的人。只因他極善經營,才能對這華服有此違心的判斷。”
“陛下呢,他真正需要的並不是華麗的衣服,而是他人的溢美之詞。令他陶醉的,並不是珠寶的華麗,綢緞的昂貴,而是他人發自內心的讚美的眼光。所以,某種意義上說,他才是真正不在乎他的新裝究竟好看與否的人。”
“但是總會有人吧,喬治,總會有人大聲的說出真相,無論他的聲音多麼微不足道,無論他是否會在那之後遭受翻天覆地的命運。“說到這裡,我一半是佩服,一半是好奇。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真正認識了這個老傢夥。微弱的燈火,顯得他的臉如此蒼老,卻也如此智慧。
“是啊,當然會“城中的鐘聲傳入耳中,離太陽升起不遠了”但這,必須要付出極大,極大的勇氣才行。我們不會相信鄰國的君主是一個演滑稽劇的侏儒,是因為所有人都會說他是高大俊美,充滿王者氣概的賢者。這時候,如果有人跳出來說,他是演滑稽劇的,並且是一個侏儒。那麼這樣的資訊必定產生極大的價值,無論它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真的還是假的“
“新聞的爆炸性,絕對不是一般的百姓,或者報刊可以承擔的。只有一種人能夠承擔。“
“是什麼樣的人啊?”我心中只剩下佩服。
喬治推開窗戶,車馬隊已經開始集結,皇帝的新裝即將展示給全城的百姓。
“那邊是不用承擔的人。”
“無需承擔的人,總可以承擔想像不到的重擔。”
“我想我們該走了,弗雷德”他往爐火添了一塊新柴,火焰映照出一點螢火般的綠色。
他一定是老糊塗了,因為,我不叫弗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