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把我和他的故事的开始放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点,那我想,应该是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写情书的时候。
那是我意识到,“啊,原来我喜欢这个家伙”的第五分钟,在一个熄了灯的夏日夜晚,台灯照亮了床桌上的数学习题,在墙壁上晕开大片阴影。堆砌在一旁的小说摇摇欲坠,高高悬起的风扇发出嗡嗡的声音。然后我心情激动,在大大的笔记本里撕下了一张纸,写了一封情书。
情书的内容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因为我现在才不得不明白,我与他故事的结束,也是在我动笔的那一刻。
他命中注定,离我而去。
【二】
林一木这个人,在童年时期乃至后来的年月里,都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傻缺。这自然是我自己的主观印象,但我敢保证,这是真的。
我和他一起长大。
应该说初中之前一起玩到大。
小学的时候我和他并不在同一所小学,这也很奇怪,家离得那么近但是学校却天差地别。后来中学不在同一个班,乃至大学不在同一个城市,都有种宿命般的错过。在高中的时候我常常会想,或许一开始我就不应该以为我和他是青梅竹马,童年的温馨只是上天开的一个小小玩笑。又或许,林一木的存在,只是让我成长,让我在长达六年的有缘无分里,彻底死心。
我和他,就是那样子的后来。
【三】
六年中,我和他无数次在食堂见面,无数次在学校小道上擦肩,无数次在小卖部里看见对方。刚开始没有任何的暧昧心思,心绪还停留在简单的小孩子的想法上。直到某一天,我意识到碰见他就会情不自禁地微笑时,脑海里有一个浅浅的声音在说,不妙了。
那是夏季,离学校很远的书店新进了郭敬明的《夏至未至》,还有我一直很喜欢的《花火》。在那些文字的装饰下,那个夏季变得温柔且热烈。我有了一个甜蜜的秘密,像牛奶和巧克力的秘密。
我喜欢他。
在撕掉那封言辞无畏的情书后,我慢慢劝自己冷静下来。作业还未完成且台灯的光越发昏暗,手表的时针指向十二人,我才不得不继续应对桌子上的数学题和掉在床上的小说。
那个时刻,乃至后来我和他告白之前,都是我最憧憬的时光。
而后,一无所有。
【四】
在暗恋他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应该怎么暗恋一个人。
而在暗恋他这件事很久很久以后,我也再未体验过那种感觉。
这种滋味,像加了糖的柠檬水,以为是酸,结果却也有甜。我会注意到他,像课间操时一个侧身的距离,像食堂排队时七个人的长度,像经过他教室窗前一个眨眼的瞬间。也像他笑起来嘴角扬起的弧度,和我情不自禁的心跳。
赵颖坏笑着问我,怎么不去告白。
那时我恼羞成怒,和她闹起来,自然而然地避开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只是在想,要让他再多一点点的深刻,起码不能等我一告白,他就拒绝了啊。
只是后来才明白,林一木这个人,一向被动。学校那么大,喜欢他的不止我一个。没有抓住最好的时机,没有来得及告诉他我喜欢他这件事,是我在得知他恋爱了这个消息后,最大的遗憾,和不甘。
原来我小小心思,一文不值。
【五】
那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上午,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讲李商隐的《锦瑟》,朦胧凄清惨淡。我一边想这首诗既不是课文中要学的内容也非中考要考的书目,为什么要学;一边又嘲笑李商隐这首诗纯粹是为了伤春悲秋而无病呻吟。而后李梦轩递给我一张小纸条,上面画了三个大大的感叹号,用林一木名字的首字母代替他,紧随其后的是四个字——谈恋爱了,后面又有好几个感叹号。
我感觉我呼吸一窒,然后第一反应一定是她在开玩笑,但是来往几个小纸条后才知道,是真的。
那时候我已经鼻头酸涩,但是并没有哭出来,甚至嘴角还勾出勉强的弧度。
我是一个很爱哭的人,看到虐心的小说会哭,听一首伤感的情歌会哭,跌了一跤会哭。但是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在别人面前哭过。后来在高中遇见不公平的事,犯了不大不小的错误,和很好很好的朋友决裂,都未曾当着他人的面哭过。
那一刻在想什么呢,在想我要掩饰起来,掩饰遇见他时情不自禁的微笑,掩饰在人群中寻找他的目光,掩饰我可怜卑微的喜欢。
直到忘记这种似是而非,不应存在的,喜欢。
我没有做到。
【六】
那天刚好是周五,下午最后一堂课是体育课。李梦轩拉着我在操场上走了好几圈,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嗯……吃糖吗?”
“吃啊。”
橙子味的棒棒糖在口腔蔓延出酸甜的味道,我看到班上的人在树荫下笑闹,天空明亮刺眼,湛蓝的让人心旷神怡。
我在想如果我真的喜欢一个人,我真的喜欢他,我又为他做过什么呢?送过生日礼物吗?瞒过老师说他交了作业吗?对他说过喜欢他吗?
那我以为的喜欢,算什么。
应该是,每个人的青春里都有一个自以为爱恋的对象,他或许笑起来的样子让你觉得很触动,又或许他一言不发的样子让你觉得很安心。你以为喜欢他,但只是一场自以为是的镜花水月。当经年以后,你才会明白,自认为深爱不可放弃的少年,早已丢在了记忆里布满灰尘的角落。
我没有那么喜欢他,我只是迷恋他和我相处时那种和幼时相处别无二致的快乐而已。
是又不是。
【七】
我大概是一个比较信命的人。下个学期校车的安排出来后,我找到他和我的班次。说来可笑,我家和他家距离不过五十米,在同一个年级,也是同一辆车,但偏偏他是第二班次,而我是第一班。
冥冥之中自有道理,远离他身边也是我所愿。
初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一塌糊涂,我和他在同一个考场,距离也很近,他找我借修正带,我递给他。有些难过的想,就这样了。
何必抓着从前念念不忘,何况你与他又有什么从前需要悼念?
后来的四年时间里,我不断重复这句话。一次次的,在他谈恋爱后,在他拒绝我后,在他高中分班后,在他躲我后。
自欺欺人。
【八】
林一木和谭晓晓的传言开始频繁在我周围出现,我以一种置之事外的态度来面对,只把彷徨与失落留给深夜的眼泪。
与林一木割舍不断,又或者只是我自己念念不忘的这些年来,我一个人学会了很多事情,例如拒绝他人递过来的好意,又例如愤怒同学自以为是的同情。还像那些日子,学会一个人独自悄无声息在深夜落泪。
那时年少,以为这就是爱情,以为这就是全部。
现在心脏还在正常跳动,嘈杂的人声穿过墙壁又在灯光下消散。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那时我不知道。
然后一步一步走向了最坏的尽头。
置之死地。
【九】
以后长大了才会渐渐明白,世界上哪有事会圆圆满满,永永远远。谭晓晓是一个热烈的女孩子,后来诸多事,都因她的热烈,我的懦弱,林一木的不知所措而面目全非起来。
当年我未曾向林一木问他恋爱之事,纵然我们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很多事我都不敢越了那个界限,怕我暴露出什么,让他用冷漠的目光看着我。所以在告白前,我有关于他们两人的消息,皆是道听途说。
谭晓晓向林一木告白了两次,然后才在一起。
谭晓晓性格极端,手腕上有许多扭曲的刀伤。
他们争吵过,分手过。
后来又相偎相依。
表面上我还是那个活泼爱闹的学生,无关痛痒。
实则我常常恍惚,每一次走神都因为他在我眼中。
从现在回首,那个沉默在香樟树下穿着黑白校服的我无疑非常陌生。自以为是的喜欢与炙热,求而不得与痛苦,都如同放在玻璃橱窗里的糖果,以为清晰,可是也不可能会为那种感觉。就好像当年,我只是站在上帝角度,观看的一部三流电影,不过如此。
时光终究带走了那个少年的音容笑貌,而我也不必念念不忘。
多好,多坏。
【十】
已经过去好多年,我没有办法去探究高一时谭晓晓离开这所中学的缘由。
我只能确定他们两个人已经分手。
像一个见不得光的阴暗面,它居住在我的内心深处,与我给林一木的喜欢紧紧纠缠。到后来我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我对林一木的喜欢衍生了这份阴暗,还是我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被这件事诱导起来了而已。
那段时间我开始写日记。
上天作证,一开始的日记内容,真的与他无关。
我写晚自习女孩子们的窃窃私语,写调皮的男生自以为是的爱情,写同赵颖之间一起见证过的甜蜜誓言,写深夜天空点点繁星与徐徐晚风。
写窗净几明的空无一人的教室,写头顶吱吱呀呀不停旋转的风扇,写鞋子踏在飘落的樟叶上的咯咯声。
写我自认为美好纯真充满希望的世界。
后来不可避免出现有关他的小小奢望。
那段时间还在流行《爱情公寓》,从欢乐中看到的一个名词叫墨菲定律。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十一】
我已经记不清一开始翻我日记的是谁,好像是谭文。
但我清晰地记得弄坏我密码本的那个人,是木梓林。
因为这件事我们整整三个星期没说话。
后来他道歉。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当年我很生气很惶恐。可现在看来,我甚至可以为木梓林他们找到无数理由。无非是,少年意气,肆意妄为。
然后我想,之所以现在如此平淡,是因为不在乎了吧。
以前不相信时间,现在却成为它的俘虏,给心缚上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没有知觉。
【十二】
那段时间我经常说我自私。
因为我向他告白了。
在谭晓晓与他分手后,在谭晓晓离开这所中学后。
在一个下着雨的春日下午,在一条泥泞而生机盎然的小道上。
我走在他前面,声音尽量平稳,像是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不敢看他,伞搭在肩上。
内心装满了孤掷一注的勇敢。
最后还是不得不加上一个不存在的笑言,说过去了。
回到家时,才有勇气回头看他。他站在雨幕里,我和他之间,只有一层薄薄的水雾气,和旁边我家门前,开了一树的桃花。
只看得见他探究的眼神。
我恍惚明白,我自认为这场暗恋声势浩大,自认为我喜欢他到深爱,自认为委屈、悲伤、难过、非他不可。可事实上,我只是一个自演自欺的戏角,从头到尾,只感动了自己,和一群无关群众。
如此,而已。
【十三】
后来诸多事已经没有再一一细谈的必要,如高一文理分班他和我依旧在不同班级,如谭晓晓后来又回到这所学校,如他们复合又分开而他渐渐疏远我,如大学未曾考到同一个城市而我家搬离了那个小城市。
如我和他,已经很久未再曾联系。
在写这篇文时,我才发现记忆里诸多有关于他的片段都已模糊不清,就像一开始我不知为何迷恋他一样,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鲜少再提及他。
于现在的我而言,我更加心疼那个在青春期敏感,自卑和固执的自己。
这篇文的结尾,我就引用一首小诗好了,那也是让我在这个下午有感而发的“罪魁祸首”。
“喝杯新茶,如杨梅树下
蜻蜓打着秋千
过月洞门,西厢不再,一下午海棠花睡了
葡萄架上新长出光阴,终朝采绿人
喜鹊喳喳叫
竹马丢在长干里
写这些信的人来来回回
忽说风大了,在湖心捉鲤,雁足上寻一匹锦书
折三千丈的芦苇
将青丝染白了的样子
坐在木门上听听风,看看雨,痴一世过去
就是回首青梅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