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眼里,我一无所有。在你眼里,我拥有整个世界。
鬼兄生前住在大别墅里。据他说,傍晚,是整栋别墅最漂亮的时候。别墅占地面积几乎与业余足球场等同——是一个不规则的矩形。别墅外围有36根12米高的大白圆柱,象征性的起到一些支撑作用,但真正撑起房子的是内部无数的精妙结构。
如果不看屋顶,这栋别墅堪称艺术品,但这家伙的脑子不知哪里坏掉了,在屋顶上铺满黑土,种了各式花草。所以当你参观到楼顶时——如果你是从一楼爬上来,看到眼前的菜园子,会认为自己看了一场大型魔术表演。此外,也有人直呼上当了,因为参观别墅要买门票。据鬼兄说,别墅开支庞大,有了门票收入,也经常入不敷出。鬼兄也提过自己是素食主义者,我觉得这跟屋顶上的花草关系很大。虽然吃素,但这家伙却很胖——通过这件事合理的解释了:为什么食草动物总比肉食动物更肥。
胖子总让人倒胃口,鬼兄恰好相反,肥白不油腻,看上去还很好吃的样子…现在他死了,看上去更加白胖,但这白胖的有些不对劲,意思是说,他已经让人提不起来胃口了。
初识鬼兄那天,狂风暴雨。当时我一个人躲在树下打电话,和落下的雨一样,稀里哗啦。我哑着嗓子,眼睛充血,冲电话里的人嚷嚷: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不是曾经说过,“xxx,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吗?噢…别试图跟我解释了!哼!xx,你就是个骗子!好!你放心我一定忘了你!行!你现在就消失吧!我的脑子里再也不会出现你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给我滚……!
在漫天流水中,被冲涮,多么可悲,多么渺小。我慢慢蹲下来,安静下来,忽然意识到一种悲壮,忍不住又抽噎起来。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我哭起来很有迷惑性,如果看不到眼泪,总被人误会是在笑,所以有时哭着哭着干脆就笑起来。后来我真笑了——鬼兄说他当时看的心都碎了。他从树上飘下来,落在泥水里,却鞋袜不沾,微笑着向我招手,一切轻轻巧巧。但不得不说,这家伙来的不是时候,也许这就叫机缘巧合吧。
他先是碰碰我的肩膀:年轻人?没事吧。嗐,振作点。我一耸肩膀撒娇似的说了一句:你走开啦。但他并没有走开。
这时天已经黑了,雨渐渐停下来,耳边还有些残余的风在收场,只剩下一样东西正形成声势,并将吞噬我。
他又试图安慰我,我立刻火了,猛的一甩手,骂咧咧道:他妈的,找死啊!——砰!就像开红酒时拔木塞子的声音,他的脑袋飞了出去。接着我看到,一具失去脑袋的身体,扭着肥臀麻利地跑起来,捡起了那颗刚刚还骨碌碌打转的脑袋,然后转过头来对我发笑……我双腿一软,扑通,坐入了泥水里,睾丸受到冰冷地刺激,清醒了不少,并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后来鬼兄每提到这件事,都要问我:别不承认了,当时你是不是尿裤子啦。尤其是小林在的时候,这家伙还会声情并茂的描述我如何哭的像个孩子,如何吓的像个傻子。说真的,为这事,我有好几次都差点跟他干起来。
有一次,我跟小林去一家相熟的酒吧闲坐,他也不知好歹的跟来了,还向我们抱怨他那帮鬼朋友怎么不够意思,搞百鬼舞会不带他,说他年纪大,最好多休息…一直到第四杯百威下肚,他还气不过,问我:他们这帮鬼屁精,平时买单结账把我拉上,这会儿又让我多休息,你们说,人都死了还休息什么,他们这不是说鬼话吗?
噗。我实在忍不住,一口啤酒喷到他那张肥脸上,拍着桌子狂笑起来。小林起初反应不大,但看到啤酒花在他脸上的样子,也跟着笑的花枝乱颤。鬼兄被我喷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涨红脸道:你混蛋!我回呛他:嗯?说鬼话?然后回过头又和小林笑作一团。
这家伙气坏了,说你们不要太过分。小林先停下来说:好了,不笑了。但我看得出,她是在憋着,不出所料,三秒钟后,她又扭过头来和我笑成一团。旁边的客人们,把目光丢过来,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可惜的是他们根本看不见鬼兄。
再后来,我和小林一同停下来,平静的等待着他的回击。但他一言不发,只顾喝着闷酒,好像这些酒是死神给的任务。我知道有点过分了,他一直拿我当朋友,在无数次闲聊中,也多次向我抱怨鬼域的糟糕状况;看得出,他渴望活着,想像我和小林一样,活着。
“抱歉”,我先开口,并举起杯子一仰而尽。小林也抿了一口。他愁眉苦脸地干嗯一声,慢吞吞的举起了杯子。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他是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儿,但已经死了。我准备岔开话题,说到遇见他的那个雨夜——一个胖乎乎的东西,从树上出溜下来……鬼兄打断我:什么叫出溜下来?我赶紧解释说,是我眼花,应该是肥仙人下凡。他知道我在揶揄他,抢过我的话说:是啊,我当时看到有人在树下哭一阵笑一阵,看上去像个疯子,又像条被人遗弃的狗,准备过去凑热闹,没想到他看到我,吓得哇哇乱叫,尿了一裤子……我一拍桌子,谁他妈尿裤子了。
旁边的客人,又丢过来一众目光。我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你快闭嘴吧。小林倒无所谓,站在鬼兄一边说,胖哥你讲嘛,我正听着呢。说完还朝我笑笑,我瞪她一眼,扭到一边,开始独自喝闷酒。接着,身后不时传来两人苟且的笑声。哼!我一杯接着一杯,直到脑袋有些发麻,无意中听到一句:怎么能跟你比,他那个前女友啊我见过,像个疯婆子……
当时,我只感到手有些发热,就摸起一只瓶子,向说话的地方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