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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何喜滋滋地找我钓鱼,还说要让我尝尝他新创的全鱼吃法,我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最后各自提了三条鱼回来。
我们一起来到我奶的住处,看着他熟练地给鱼去鳞去鳍,又去头去尾,还用各种调料腌制,一边料理着鱼一边笑眯了眼睛。
“说说,遇上什么喜事儿啦?”我嗑着瓜子靠站在锅屋门边上看着他,正午过后的阳光透过屋子顶的小天窗直直射在他脚边,他身影晃动,一身休闲服搭配轻便的运动鞋,让我一时间忘记了他的年纪。
他身量不高,体形敦厚,看上去一点距离感都没有,就这样乍一看,完全没有年过五十的沧桑感。
阿奶走过来把围裙递给我,看着老何那样子骂了一句难听的方言,我当作没听见,老何是外地人他也听不懂,或者说即便他听得懂也毫不在意。
我把围裙递给他,示意他戴上。老何年长我两旬,来云城也有好些年了,在一家日料店做料理长,我和那店的老板之前有过纠纷还打过架,一来二去也就和老何相识了。老何是个憨厚的老实人,他见人就笑,我从未见他和谁红过脸。他平时除了抽烟也喜欢钓鱼,我们因着共同爱好成了忘年交,经常互相约着一起钓鱼。
我奶不待见他,因为像他这么大年纪还是个单身汉,不结婚没孩子也不回老家,听说他老家还有老娘在,阿奶就说他这人不孝,于是每次见他总不免排挤数落,老何却从不在意,依然自己生活、工作然后钓鱼。
而这回明显感觉到他心情不错,我才像刚才那样发问的。
“嘿嘿,小于啊,那个,你王哥给我介绍个对象。”他把油倒入锅中,回头看我一眼说道,那嘴角一直扬起。
“是嘛?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长得漂亮吗?”王哥就是那日料店的老板,我之前听他说过要给老何在这边安个家。这没想到老王干实事啊。我两眼放光,紧盯着老何,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老何把切了花片的鱼慢慢放入油锅中,霎时一片滋滋声音伴随着雾气笼罩了老何,我一时间被呛出屋子,在屋檐后面坐了下来。
手里的瓜子嗑完了,我拍了拍手,一边朝屋里喊了一声,“何总啊,要不要我帮忙?”一边顺手拿起杵在一旁的一个莲蓬,慢慢剥开莲子放嘴里咀嚼着。
“啊,不用了小于,你又不会干这个,不够添乱的。”我就知道他不需要我帮忙,或者说我其实真不懂厨房里忙碌的那一套,便心安理得地继续剥着莲子。
即便已经立秋,那炎炎烈日还是烤得人满脸发烫,我便又走进锅屋,看到老何已经汗流浃背。这种老式厨房,没有安装空调,连风扇也没有,老何却仍然一脸喜滋滋,手脚麻利,不一会儿,香嫩可口的鱼就出锅了。老何知道阿奶牙口不好,还专门炖了鱼汤给阿奶喝。
我于是端着菜进堂屋,阿奶已经收拾好桌子,摆放好了碗筷,连酒也准备好了。我和老何都不是嗜酒之人,高度的白酒我们也喝不了,所以也就意思一下喝点红酒或者啤酒。阿奶心情好时也会摆个杯子,与我们斟饮一二。而今天,我就看到阿奶摆了三只酒杯。
阿奶虽然很不看好老何,嘴上没少碎碎念,当着老何的面也说了不少难听话,可是对老何的手艺却是赞不绝口。
行餐之间,老何把找了个漂亮对象的事说了,给我和阿奶看了那人的照片,年纪和老何相仿,长得条顺又漂亮,女方在临县老家那边有房子,还带着个20来岁的女儿。阿奶听说他找着对象了也是难得笑得很开心,“有个女儿好啊,总比儿子好,不都大了嘛,而且也不用你赚钱给她买房,像你这缺心眼儿的样儿,别给人家养儿子最后什么也落不着。”阿奶说话依然不好听,不过老何显然不在意。
老何还说了好多,我看出来老何是的确很稀罕这个对象,都打算在市区买房子了,考虑以后他在这边工作,那女的肯定过来,所以房子还是需要的,我听了也嘿嘿直笑,老何的好日子要来了呀。
“那你们要不要孩子呀,你这没孩子咋行呢?往后你要带媳妇回老家,怎么也不能只带别人的小孩吧,还是要有自己的孩子。”阿奶郑重说道。其实阿奶有点老一辈的封建思想,觉得人到了年纪就应该结婚生子、延续香火,我到不以为然,可是又不能反驳。
“嘿嘿,我们都这把年纪了,不打算要小孩了,再说老家有我哥在,我哥家两个男孩呢,我就没个所谓了。”老何依然弯着嘴角笑着。
其实他家里的事我多少也听他说过,只是阿奶的脾气,还是觉得他没孩子不成样子,“我说奶,人家现在不结婚的都很多,结婚了不要孩子的也越来越多,您老跟这孩子孩子,现在的时代啊年轻人和你们那会儿想法就不一样了。”
“我是不懂,像你们这样一个个不结婚,结婚又不要孩子,那人临了不就绝户了,人都要没了,还什么时代不时代。”阿奶赌气似的一口干了杯中酒,看得我眉毛直跳。
阿奶是个比较强势的人,爷爷去世早,致使她脾气更不好,动不动就对我爸和我小叔骂骂咧咧,看这个也来气,看那个也碍眼,索性自己一个人住到一边,我和妈妈倒是经常过来,她对我妈总还搂着性子,也还总说着女人不容易,让我觉得她还是挺开明的,可是对上老何的事情却又把她的暴躁脾气给引出来了,我只悻悻地笑着,看了眼老何。
我是不敢在这时候提她那两个儿子的,好在阿奶喜欢姑姑,也许是姑姑嫁得远了,每次回来她都不免伤心流眼泪,我这个孙辈根本没法安慰,索性就闭嘴。
此时我也只能和老何碰杯,两人加个老太太喝了几瓶啤酒,聊了不少闲话。听得出来,话里话外,老何打算结婚了,原是他们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了,啧啧啧,这个老何,真沉的住气,现在才说。
之后他们就真的结婚了,老何在市区买了房又换了车,老何还带着新媳妇请假回了趟老家。那段时间,感觉老何整个青春洋溢的,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那之后各自忙碌,我连约他几次钓鱼都被他推脱了,说是要陪媳妇,好吧,果然结了婚就不一样了。老何对媳妇是真的好,平时想吃什么都给做,老何本来就是厨师,做些美食更是得心应手,像青年人过情人节那套人家也没落下,送花送包包买礼物毫不含糊。当然这些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日子就这样过着,接近一年多之后,有一天突然接到老何电话,我便调侃他几句,“嘿,我们何总终于想起我这个钓友啦,怎么,今天不用陪媳妇啦?”说完我还嘻嘻偷笑。
“那什么,离了。”简短的回话,听不出老何的语气。我眉头一挑,这怎么就……
当天晚上,我们约好等他下班之后一起出去坐坐。老何难得地主动点了一箱啤酒,我们边喝啤酒边闲聊,老何说,“她要回临县老家去住,我工作房子都在市区,跟她回去也不合适啊,她叫我把房子卖了把工作辞了,到她那边去找工作……”说着老何叹了口气,把酒瓶子拿起来仰脖就往嘴里灌,我吓了一跳,赶紧拦下来,他也没执拗,放下酒瓶嘻嘻笑着,“我和她朋友喝酒练出来一点量了,这样也喝不醉的,放心。”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太阳穴突突直跳,我虽然心里有点愤慨,却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更是无法出口,都是成年人,做了任何决定也好,旁人无权置喙,况且我此时脑子里都是从别人那听来的老何如何如何舍得为媳妇花钱对媳妇好的事情,这么,这么样一个好的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最终我们也没有喝完那一箱子酒,就这样准备寒暄完各自回家,“改天一起钓鱼哈,我最近发现了一个野生的塘子,下次带你去。”临走时我突然想起似得朝老何喊了一句。
老何回头朝我嘿嘿笑着,在路灯的映照下,那殷红的脸盘子充斥一股傻气,我突然想起阿奶经常骂他的一句话,不禁也笑了,就这样,我们挥手而别。
那次之后,老何依然上班、抽烟、钓鱼,生活的节奏又慢下来了,总的来说,精神也还不错,只是一起钓鱼时不经意间会走神,偶尔露出落寞的神色,不过都稍纵即逝。看来,生活经历都在潜移默化地塑造改变一个人,从神态、气质到习惯,可能老何刚刚习惯了有媳妇的生活,一下子又回到一个人,这种落差感让他稍微有点滞留的情愫吧,不过我相信,老何还是那个老何,是那个待人很好的老何啊。
“于,小于,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鱼,咬钩了,快点……”老何一边把烟头扔地上踩灭,一边走过来要帮我提竿,嘴里还在吞云吐雾。要不说呢,老何还是老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