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乐一狸
历经提档、撤档、定档的一波三折后，《芳华》终于掀开她的神秘面纱了。严歌苓自传性小说，被小刚导演拍成了青春群像：革命时期的英雄主义、军旅生涯的爱情、战场上生命与死亡的赛跑，以及不可避免地指向一代人的青春退场。窃喜的虚荣，捣毁了纯真的名誉；难解的多角恋，贻误了正义的前途；战场上的血肉崩亡，震碎了光明的未来长路。
观看过点映场后，发现这部影片比想象中更好看：故事情节完整，镜头语言简洁老练，演员们演技纯熟精湛。6分钟一镜到底的战争场面精彩逼真，对战争的残酷以及身处其中的人性把握精准到位。原汁原味的老歌配乐、高度还原严歌苓语言风格的旁白亦是点睛之笔。所有的精良加在一处，建构出一部极富感染力的好电影。
我们这代人虽未经历动荡年代，但观影的过程中，还是跟着角色命运数度落泪。电影复制了那个时代主流书写中的浪漫主义与集体想象，但就电影本身而言，用某种意识形态去阐释这部电影显然不够，实属错用了气力——身处革命时期的青年，也有权绽放属于自己的芳华，即使在现在看来，那个年代也有其荒诞或黑色幽默的一面。但他们毕竟生于当时，同为血肉之躯，哭过、笑过、有过幻梦与遐思，也曾疑惑与失落。这些都是命运的赠品，是那个年代中，每个人不可逾越的归宿。
严歌苓说：电影将青春爱情拍得极美；范冰冰说：观影时全程都在流泪；就连向来与社交媒体绝缘的葛大爷，也首闯安利圈，亲自录了短视频给《芳华》打call。可2017注定是华语电影的丰收年，观众收获了太多惊喜和佳作，相较于那些蜚声国际的小成本艺术片和实验电影，《芳华》仅保持了冯导一贯的调度能力和审美水准，可中规中矩地归类于“优秀”之列。而相较于严歌苓情节繁复的原著，电影剔除了原著中的荒诞描写与时代反思，无论从容量还是深度上都难以超越原著小说，在情感和立意层面都难成“超越之作”。
但严歌苓的生动细腻遇到冯小刚的幽默大胆，还是发生了神奇的化学反应，让观众在观影过程中自觉代入、汹涌落泪，我所在的放映厅中，就出现了抽泣、啜泣、呜咽、嚎啕的立体交响。可以说，《芳华》是2017年华语影坛的“催泪之王”，而如此大规模、跨代际打动观众的，正是影片中那些看似寻常却暗藏惊奇的细节。
下面，就来说说《芳华》中重锤人心的10大泪点：
泪点一：何小萍偷偷给父亲写信，却收到父亲绝笔
这是本片的第一个泪点，也是揭示人物命运殊途的起点。文工团宿舍中四位女孩是故事的主角，干部子弟郝淑雯、海派俏妞林丁丁和业务骨干萧穗子，纷纷对来路不明、突然闯入她们世界的何小萍心存猜忌。隐瞒了真实家庭出身的何小萍一心想在部队中雪洗“前耻”，却因生性胆小自卑引发了军装事件、泳衣事件和出汗事件，成为集体中的一个笑话。
但何小萍心中，依然保留了对生父的留恋，企图在文工团中立功证明其个人价值与尊严，于是她时常躲在被窝里给劳改中的父亲写信，也唯有在信中，何小萍才能吐露个人的真情实感。无奈，父亲因不想连累女儿的前途迟迟不予回信，直到冤案平反后，她收到来自父亲临终前的绝笔，才明了血肉至亲之间的深情相惜——这对父女都在用自己的牺牲，成全世人对对方的谅解。
这段生死父女情，掀起影片的第一个情绪高潮，让观众在“笑料”过后，洞悉何小萍柔弱丰饶的内心世界。
泪点二：邓丽君的歌声飘进战士们的心扉
冯导用黑布落下和一盘邓丽君的磁带，简洁有力地交代了时代转场。在上世纪70年代末，各路新鲜事物通过香港传入内地，号手陈灿悄悄向女兵宿舍传递的邓丽君磁带，让几位少女首次沐浴了绵绵深情。这一幕，夜灯关闭，陈灿点亮书桌上的日光灯，女兵们围拢桌前，彼此依偎着聆听《浓情万缕》中的低诉。
“爱的日子里，叫人难忘记”似乎替这群英雄儿女道出了彼此暗生的痴心，歌声抚平了平日里的摩擦和龃龉，所有人融化其中，划入一扇全新的大门。这一幕镜头极美，日光灯后罩着一块红布，女孩们绸缪似水的剪影掩映其中，冲破了往日的封闭与压抑，也展现出革命背景下的青春原貌。歌声是最好的记忆航标，邓丽君的曼调小曲于无形中撼动了人心中的冰冷与僵硬，未知的新世界让人热泪盈眶。
泪点三：刘峰因示爱遭受不公审判
被邓丽君歌声感染的青年，也包括集体中的“活雷锋”刘峰。在歌曲的诱导下，刘峰向林丁丁坦陈了内心的情感：原来他拒绝去大学深造、拒绝提干、长久地留在文工团，就是为了与他暗恋着的林丁丁待在一处。当他终于有勇气示爱并拥抱林丁丁时，女方却感到了强烈的挫败和失落：一个英雄式的人物，竟对自己产生了最世俗最原始的冲动，这让习惯瞻仰英雄的林丁丁恐惧、无措。
而刘峰拥抱林丁丁的行为，恰好被团里“不待见”刘峰的朱克等人撞见，于是一场揭发刘峰作风问题的调查开始了：在不知情的审判员眼中，刘峰是个彻彻底底的禽兽、渣滓、异类，他的示爱被扭曲成对女兵的猥亵。更让他难解的是，林丁丁竟然主动交代，出面指证了刘峰的“罪行”。一次正常的示爱演变为丑闻，继而改变了刘峰的前途和命运，所有的污蔑与不公，化成观者愤怒的泪水。
泪点四：何小萍独自送别刘峰
刘峰因“拥抱事件”被上级派往西南林区“改造”，昔日被刘峰无数次帮扶的战友们，对这位模范战士态度急转直下，无人理解、无人求情，刘峰集体指责、孤立。但此时，何小萍逆着冷雨中散去的人群，主动来到刘峰宿舍，问候他、安慰他、帮他收拾行装，她故意在刘峰楼下向人群大喊：刘峰，明早我来送你。
翌日清晨，悄无一人的文工团大门前，刘峰独自踏上旅途，而门外只有何小萍一人整装待发，向刘峰敬了一个挺拔的军礼。长期不被善待的何小萍，在集体中感受到刘峰的温暖，也更加懂得珍惜这份善意。在刘峰转身离去那一刻，《送别》的配乐响起，映着清冷的黎明，何小萍再度向刘峰的背影敬礼。乱世中的互信倍加珍贵，两个不被理解的人，各奔天涯前惺惺话别，纯真的情感让人暖心落泪。
泪点五：何小萍守护临终的少年战士
上世纪70年代末的西南边陲交战，将刘峰、何小萍、萧穗子再次卷入其中，提前离开文工团的何小萍加入了军区护理部。何小萍在战地医院内奋力救治伤员，却不断目睹着残疾与死亡。在一次大规模交战后，一位全身重伤的小战士生命垂危，何小萍陪在床前，守着他度过人生的最后一夜。
面对死亡的逼近，何小萍不断安抚着小战士的情绪，少年也向她吐露了真实身份：尚未成年的他，瞒报年龄参了军，父母年事已高，家中只有两个姐姐……小战士是这场战争中，众多无名英烈中的一员，他们的死亡终结了千万个家庭的幸福，何小萍也在目睹这些死亡的过程中，精神受到强烈摧残，以致后来精神恍惚。而小战士的临终遗言里，对故土和亲人的无限留恋与无限忏悔，深深地刺痛了每一位观者的心。
泪点六：刘峰负伤救战友、林丁丁演唱《英雄赞歌》
长达6分钟的长镜头，是本片在视觉上的一次突破。耗资700万的拍摄，真实还原了战场上的血腥与残酷。眼见着同袍们相继中弹、血肉横飞，刘峰的内心涌入无数的恐惧与感慨。为救出沼泽中的战友，刘峰冒死中弹，但他没有放弃生命的最后一丝喘息，将沉入淤泥的战友从死神手中夺回，这一幕让人揪心疾首，却又倍感安慰。
尔后，刘峰独自守着阵亡战友们的尸体，让幸存者赶紧撤离。此时有段萧穗子的旁白，道出了英雄刘峰在建功立业背后的“私心”：战场上的死亡，让刘峰渴望着牺牲，唯有牺牲，他才能成为英雄，才能被写进歌里。这首歌将会被一位叫林丁丁的独唱演员演唱，每当唱起这首歌，都能让远方的少女想起他和他们之间的故事。
这是两个独立场景，被《英雄赞歌》串联起来，先前中断的人物情感与故事线索，也得以嫁接、深化。慷慨陈词的《英雄赞歌》，是对无数英雄战士的敬重，让逝去的英灵焕发出永恒的苍翠生机。
泪点七：何小萍在表彰大会场外独舞
战争结束后，何小萍因出色表现而立功、成为接受表彰的英雄。而战争赋予她的苦难，远多于荣誉：她在目睹了大量的伤残与死亡后，精神崩溃失去了正常人的意识。在表彰大会上，昔日文工团的战友们在舞台上为英雄们敬献歌舞，台下的何小萍茫然呆坐，对现实毫无反应。
直到一曲《沂蒙颂》响起，往日的记忆洞穿了她的神经——那是她和战友们共同排演过的节目，何小萍眼中重燃光芒。偱着歌声，她起身走到礼堂场外的旷野上，跟着场内的音乐，独自起舞。舞台上女兵们的浓妆艳抹与热火朝天，反衬着月光下旷野中的何小萍，是那样孤独、渺小、羸弱。尽管她与战友们的舞姿、节拍并无二致，却带着遗世独立的凄惨与命运殊途的孑然。
何小萍是注定要在大时代遭受排挤、碾压、嘲弄的个体，每个时代、每个集体中，都能找到她的影子。这类人的动机和方法都无过错，却不幸走入悲凉的人生低谷，让人深思摧残背后那双无形手，更教人学会理解身边的弱者：逆境中的“异类”们，也有属于她们的美好向往和平凡真情。眼泪，为所有善良的弱者而流。
这一幕是全片的情绪顶点，也是最为密集的泪点，没有之一。
泪点八：萧穗子的初恋终结
原著中作为第一叙事人的萧穗子，也发生了自己的爱情故事。放在电影中，萧穗子与陈灿、郝淑雯的三角恋情，作为隐秘的辅线，只在几处有所体现：打靶训练中穗子和淑雯同时伸向陈灿的手、陈灿在穗子出板报时送上的西红柿、陈灿门牙受伤后穗子拿出母亲的金项链给他作新牙床。而所有的情节都指明一点：在穗子和淑雯中间，陈灿真正爱的是穗子。
文工团宣告解散后，穗子将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偷放在陈灿的乐器箱中，而此时淑雯跑来偷偷告诉她：陈灿跟自己确立了恋爱关系——这在原著中写明了原因——淑雯的干部家庭能让男方在转业后获得更高的起点——穗子尚未开场的初恋就此告终。在演出返程车上，穗子趁众人熟睡，偷偷取出乐器箱中的情书，然后撕碎，飘散在冷雨夜风中。这是许多人的青春故事，严歌苓的轻描淡写，让失败的初恋带上劫后余生的崇高：谁说成全不是更高级的深情呢？
泪点九：文工团解散、部队大院人去楼空
改革开放后，热火朝天的革命时代行将结束，文工团失去了继续存在的理由。众人在梨花带雨的宴席上、在豪言壮语的祝酒中，共同唱就青春的尾音，然后分别、离散、走上各自的未知前路。有人早早离开，奔向五光十色的未来，有的人缱绻忘返，独守记忆的最后一程。于是，退伍归来的刘峰邂逅了人去楼空的萧穗子。
虽然刘峰的袖管空了一只，虽然往日热闹的部队大院仅剩穗子一人，虽然两人都卸下了军人身份，他们仍像集体中的战友那样，敬礼、握手，修补久别后的记忆。刘峰在空旷的排练厅拾起一把残剑，穗子的宿舍开始腐朽、破败，断裂的地板下，藏着何小萍撕碎的军装照。刘峰将照片拼回原样，露出小萍初见时的纯挚微笑，可无论是照片上的人还是凭栏怀念者，都留不住长久的团聚时光。
退伍是战士们的毕业礼，一声令下，再无青春。
泪点十：小萍刘峰重回越战公墓、片尾响起《绒花》
当青春落幕，时光以十年为计呼啸而过。故事中的他们，过上了迥异的人生：刘峰从英雄沦落成个体司机，女兵们的容颜也在岁月中变得浑浊、肥厚。多年后，刘峰与小萍相约在阵亡纪念日，重返西南烈士公墓。面对那些没有姓名的墓碑和亡灵，他们回味了青春，互诉现实的失意，尔后，各自吐露埋藏已久的真情。
最后，刘峰与小萍相拥离去，开始了没有名分的陪伴和毫无起色的后半生。所有人都在平淡中，走完了他们的青春岁月：曼妙、幻想、冲动、激昂，都化作无声的注视，无从追溯，也无人相送。片尾响起了《绒花》，那是赞颂革命女性的旋律，优美、简洁地刻画出那一代人的青春样貌。
何小萍、萧穗子、郝淑雯、林丁丁、刘峰、陈灿……他们欢笑打闹、一路成长的合影，在片尾以幻灯片的形式切入、渐变、退场。照片上的绚烂彩光与千回百转的《绒花》，让影院里的长者们，在歌声中回味自己的芳华，任眼泪流淌成河。
因为歌曲的缘故，几乎所有观众都在座位上静坐伫留到最后，让136分钟的青春得以完整注目，一秒也没错过。
当时代车轮滚滚碾过，所有的欢聚、美丽、健康、善良，在那些恍惚的曲直判断中，反衬了集体主义的强硬：总有一些卑微生命，在凯歌劲舞中遭受忽略、排挤、暗自凋零。但谁能说她们不曾盛放？谁能断言她们曾奉为信仰的理想年代，已彻底沦为档案上的斑斑墨迹？
在那些鲜红的布景中，在伟人振臂的口号下，在无意插进心房的激昂旋律尽头，她们的时代重新被描上金彩，冬眠的热泪再一次唤醒。唯有回忆，能明证峥嵘岁月与人生几何。
感谢小刚导演，用璀璨华美的镜头和独到叙事，带我们穿梭回那个火红的激情年代，好让我们在当下的时间一隅，静静观看，感同身受着那代人柔软而绝美的芳华。
- The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