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 元夕
[宋] 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辛弃疾的词,我最爱的便是这首《青玉案·元夕》,尤其是下联中最后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每次读来,都有不同的体验。
第一次读到这首词的时候,我还是个青涩懵懂的少年,没有多少文化底蕴,更谈不上什么人生经历。那时的自己对这首词的第一印象就是这首词写得可真美啊! 寥寥数字,便将我带入了那个火树银花、玉壶光转、热闹繁华的夜晚,眼前是各种生动明亮的色彩,耳边则是人们的欢声笑语。至于最后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理解的则是词人在人流如织的长街上和恋人走散了,苦寻不得,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人却突然撞进了他的视线。
灯火阑珊处,你笑眼盈盈,乱我心曲。
到了后来,对辛弃疾、对他所处的南宋有了更多的了解,再读这首词,便又生出了不同的感受。辛弃疾是吟诗赋词的文人,亦是"万里觅封侯",渴望以身报国的武将。他曾率领五十骑深入敌营擒得叛徒,那年他二十一岁,正是热血沸腾,渴望收复河山、建功立业的大好年纪,可是他所效忠的朝廷却一心求和,偏安一隅。"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他所效忠的君主和臣民们都日渐忘却了南渡的狼狈和旧都沦陷的耻辱,沉迷在江南温软的繁华里。于是,英雄无处容身,抱负难以实现,只能饱蘸笔墨,将难以抒解的愤懑和忧愁都写进一篇又一篇的诗词里。
那日元夕,辛弃疾独自走在热闹的人群里,佳节繁华依旧,只是国都已不是昔日的国都,所有人都沉浸在节日的喜悦里,他的心里却还背负着未完的壮志和对年华匆匆而逝的感伤。他身处人潮,却又远在人潮之外,身处繁华,却又有着难以排遣的孤独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人是什么人? 我想,那人其实就是辛弃疾自己。
寻觅半生,仍初心不改,哪怕于灯火阑珊处,形单影只。
王国维曾在《人间词话》里说到人生的三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在这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一种多么美好的境界啊。苦苦思索、苦苦寻觅、苦苦坚持,所有的孤独与寂寞,在蓦然回首的那一刻,终于结出了善果。
这就是诗词的魅力啊。哪怕跨越千百年的时空,也能让每一个读到它们的人有所感触,有所领悟。
它们凝结着作者的心血,承载着人类共同的情感,永不褪色,永远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