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嘭”—
刺耳的响声将客栈睡梦中的人激醒。九哥睡眼惺忪,穿着秋裤从值班室跑出来。他个子不高,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穿着藏裙的保洁阿佳三步并作两步迅速上到三楼,抓起趴在栏杆边上的孩子戳起来,嘴里叽里呱啦说着藏语。客栈里响起了孩子哇哇的哭声,一种挥之不去的烦躁气氛萦绕室内空间。
还有半个月就是春节了,今年藏历新年比春节晚一天,内地上来不少到拉萨过年的游客。客栈的生意刚刚好起来,这孩子整了这一出,估计网上又会出现一些负面评价。之前九哥曾为了一个网上的差评和内地来的客人在电话里互骂起来,他这个管家当的可是不容易。
“行了,客人都在睡着呢,让孩子哭什么?”九哥抬头看着三楼的阿佳。
阿佳用藏语严厉地对孩子说着什么,孩子不哭了。
“孩子小,老板……”
阿佳汉话说的并不好,总给管家喊老板。
空气中飘来一种奇怪的汽油味道。九哥看着地上的打火机碎成几片,火花器、螺丝、弹簧和油管散了一地,那是放在柜台上点藏香的,有时候吸烟的客人也拿来点烟。不管是阿佳的孩子,还是客栈来的客人的孩子,一熟悉了这个环境,总喜欢拿着这里的打火机从二楼三楼往下扔。九哥望着柜台,眼神又扫到柜台后面的高处,那里挂着一幅唐卡,唐卡下放着一个小香炉。
客栈里静下来以后,九哥挞拉着夏天才穿的拖鞋又走进值班室里。他就睡在里面。
拉萨冬天早晨九点钟天亮,老板让藏族阿佳八点就过来打扫卫生。阿佳是拉萨本地人,脸黝黑黝黑的,高原环境气候与内地不同,缺氧加上日光强照,二十多岁看起来也像三十岁的。她才结婚没几年,孩子也不过三岁,还需要看管,出来找工作,自然也要带上。一开始老板并不同意的,毕竟孩子事多,九哥说这里工资开的太低了,根本没几个人过来应聘,干活义工又指望不上,必须得招一个保洁来打扫客房。客栈一般上午退房,下午入住。老板犹豫了下说她是本地的那就让她早晨早点来上班,做一上午就走,不管她饭。她也同意了。
吃完早饭,义工小兰拿着拖把拖三楼的楼道,另外两个义工羊羊和秀才打扫二楼和一楼大厅。这是九哥分配的任务,做完之后时间自由安排。客栈三层,二十八间房,打扫楼道客厅并不麻烦。义工不能当员工使,不然传出去对客栈的名声不好。这会儿阿佳刚收拾完客房,正在客厅追着孩子喂火腿肠。
小兰本名马小兰,九六年出生,从新疆来,回族,她长得英姿飒爽,颇具男风。干活也勤快。不过她性子烈,口直心快。不知什么时候,她在三楼站着一直盯着阿佳看。当然阿佳浑然不知浑然不觉。
“九哥,你上来一下。”小兰在三楼喊九哥。
九哥并没有理他。
不一会儿,她噔噔噔地从三楼下来,走到前台,拉着在弄账的九哥就往楼上去。九哥还没反应过来就跟着小兰的节奏上了楼。三个义工里,小兰最会来事,老板赏识她,她却在背后不怎么待见老板,反而和管家聊得来。管家也会认真听她说话。
没多久,管家慢腾腾地从楼上下来。
“303和307你打扫干净了吗?”九哥质问阿佳。
“哦。”阿佳有点抱歉。“我马上去再打扫一下。”她露出了淳朴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拉萨本地人给人一种反应迟缓的感觉。
“这不是一次两次了,你知道上次客人给的差评是因为什么吗?”九哥气愤起来,喘着粗气。冬天的拉萨含氧量较夏天少百分之七左右,人只要一激动,就容易缺氧。
阿佳低头不说话。她的孩子看着母亲挨批,一脸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枕头上有头发!”九哥继续说道。
“就是,就是。”阿佳有点语无伦次,边说边上了楼。
九哥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接着走到前台继续弄账。
那孩子还直愣愣地站在客厅沙发旁边,像是犯了错一样不敢动。
秀才打扫完客厅的卫生,和那孩子玩了起来。不一会儿,九哥叫上秀才出门买菜,有几个和那孩子同龄的藏族小男孩拿着水枪从侧门跑了进来。九哥当时并没有注意。
老板任虹是被孩子的打闹声给吵醒的,要不然她也不会解雇阿佳了。
任虹30多岁,人长得标致,婚姻状况未知,正是风姿绰约的年纪,却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她前年从北京辞了职来到拉萨,用工作十年的积蓄盘下这家客栈。关于她的事,颇具神秘色彩。她行事孤傲,遇到和自己性格不符的人和事,总是躲得远远的。从内地来拉萨的人,每个人都有故事。她失眠非常严重,每天都是凌晨五六点才能睡下,下午两点起床。
九哥带着秀才出门以后。羊羊在前台看着,小兰打扫完楼道就去屋里补觉了。那几个孩子平时不进到客栈里来,他们害怕九哥。今天九哥不在客栈,他们就放肆起来,孩子不懂事,玩着玩着就因为抢水枪打了起来。阿佳的孩子跟那个拿黄色水枪的孩子扭打在一起,其他几个孩子呼喊着看热闹。羊羊还是个大三的学生,性格阴柔,偏女性化,客栈里的人都觉得他有点娘。他根本镇不住这样的场面。
早晨打火机摔到地上的声音没把任虹吵醒,几个小孩子打架的声音却扰了她的清梦,她起了床,站在三楼看到客厅被孩子们搞的一团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得罪人的事她不会亲自去干,马上打电话让九哥回来。
“赶紧把这保洁辞了。”任虹今天算是睡不着了,她抽着烟说道。
“忍一忍吧。”九哥喘着粗气到了办公室,
“忍?”
“保洁不好招,这大过年的,客栈事儿又多。”很明显,九哥和任虹说话的时候总是底气不足。
“我当时说什么来着,不要带孩子的。网上的差评怎么来的?客人来住店,都想住个清净,有个三岁的小孩子在,客人能清净吗?小兰也告诉我了,她铺床铺不干净,做事不认真,留下来怕是还会有更多麻烦事。”任虹一直对这个藏族阿佳不满,今天说什么也要辞退她。
九哥不说话了。
“这样吧,打扫客房先让义工干着,不行我上也行。你也在网上继续招人,总有合适的,拉萨这个物价水平,咱招个管吃管住的保洁,三千块钱不少了。”
任虹住在客栈三楼的一个套间里,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办公室。屋里收拾的干净利落,一尘不染,架子上放着一排红酒。不知为什么,坐在这屋里的沙发上有一种凄凉之感。
阿佳抱着熟睡的孩子坐在客厅沙发边上烤火,炉子刚加完碳,盖上了盖子,里面的烟雾通过烟筒抽到室外。人坐在炉子旁边不感到冷。
快中午的时候,九哥给阿佳结了工资,让她明天不要再来了。阿佳一开始似乎并不明白什么意思。九哥看着她背上的孩子又叹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二次对着阿佳叹气了。
“生活太难了。”九哥说道。
2
下午九哥和小兰坐在客厅里聊天。一个女人拉着红色行李箱,领着一个小男孩走进了客栈。她穿着得体,皮肤细腻,扎着辫子,像个陕北大姑娘,不过样子并不觉得土。那小孩面皮白净,长相可爱。在前台坐着的羊羊以为他们是客人,要站起来帮她提行李。
“这边招保洁?”她一进来就直接问。
九哥和小兰互看了一眼,好像要达成某种默契。
“对。”九哥站起来,瞧着她,让她坐到炉子旁的沙发上。“你干过保洁吗?”
“在饭店做过。”她有点露怯。
“那不行,宾馆客栈要做的事和饭店刷盘子洗碗可是两码事。”
“我能吃苦,什么都肯学。”这女人在九哥面前露出了一丝倔强,同时,她的语气中也把女人柔弱的那面淋漓尽致地展现给了九哥。
九哥有点心软。
“你带着个孩子,工作能做好吗?”
“卫国很听话的,这孩子老实。她要是影响我工作,我就把他送到我妹妹家里。她在拉萨安了家。”她看着儿子卫国说道。卫国很木讷,这会儿紧紧贴着自己的妈妈。
九哥又看了一眼小兰。小兰略微点点头。
“那好,你先在这里试一个月,干的好就留在这里,干不好那就另说了。”九哥说道,“你和小兰住一间房,让小兰带你上去。”
小兰站起来,一脸冷漠,要带她上楼。
“你叫什么名字?”九哥问到。
“刘巧儿。”
“好,一会拿身份证下来登下记。”
刘巧儿右手拉着行李箱,左手牵着儿子,跟着小兰登登登上了楼。这“登登登”的声音是她行李的磕碰楼梯的声音。
九哥坐下给炉子添碳。
“九哥……”这时候羊羊开了口。
“咋了?”
“老板不是不让招带孩子的保洁吗。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看上个锤子。”
“那你为什么要她。”
“羊羊,你还不懂,这社会复杂着呢。”
“给我上一课。九哥,我喜欢听你说话呢。”
“你得看清楚现实。我问你,上个保洁走了几天了?”
“三天啊。”
“客栈生意忙不忙?”
“忙。”
“我再问你,那客房都是谁来打扫?”
“我们义工啊。”
“干得怎么样?”
“还好。”
“好个鬼,你们那叫打扫吗?每次我去查房,都相当于重新打扫一遍。你们根本就不会打扫客房。你以为打扫卫生真的就只是擦擦桌子扫扫地?照这样下去,我这个管家得累死。”
“我以为我们干得还行呢。”羊羊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心虚。
“你以为?……行个屁!”九哥声音小了起来,“她开的工资那么低,以为人人都是活雷锋。这年头,你没点实力休想招来靠谱的人。这三天一个来应聘的人都没有,连问都没人问,好不容易来一个,我能轻易给她放走喽?”
“哦。”羊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不知道他是真的恍然大悟还是装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老板任虹的脸一直紧绷着,一句话不说,特别是当卫国拿着小飞机到处跑,刘巧儿追着他喂饭的时候。九哥只是自己吃自己的饭,对任虹的脸色毫不在意,有电话打进来,他又跑到前台接电话,好一会儿都不回到饭桌上。羊羊和秀才也只是默默吃饭。饭桌上有一种紧张的氛围。刘巧儿似乎并不在意任虹的反应,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儿子,吃饭的时候也不拘小节。她不像一个出来工作过的人。
小兰为了调节气氛,说在她们家乡,女孩子十八岁就要结婚,然后一直呆在家里相夫教子,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如果十八岁不结婚,再大一点就嫁不出去了,当地人的观念很保守。
秀才问她早婚好还是不好。她不说话了。秀才这人有点小文采,爱编故事,大家也知道他的德性,他特别喜欢和客栈里来的单身小姑娘套近乎,别人把故事说出来,他再加工下写出来发到网上。
“你好好吃你的饭。”小兰意识到秀才在探她的隐私,当然不肯多说话了。
秀才无奈只好继续吃饭。
“我吃饱了。”任虹站起来,上了楼,她很少加入大家的话题。
“我也吃饱了,去八廓街转经去。”任虹前脚刚走,羊羊也站了起来,“今天轮到秀才洗碗哦。”
小兰看着羊羊扭扭捏捏走路的背影偷偷地笑了起来。
“这货性取向肯定有问题。”小兰边往嘴里送米饭,边小声说道。
客栈里的藏族人来自青海玉树、甘肃甘南、四川甘孜和云南香格里拉,有的是一家十几口人一起开车来的,也有坐飞机或者开车来的。来到拉萨之后,她们每天早上要到八廓街为世界众生祈愿。每天晚上,大部分人也会到八廓街上的石头已经被信众踩得油光滑亮。
晚饭后,客栈里住的藏族人陆陆续续出去转经了,客栈里顿时安静了。
在这里安顿下来之后,刘巧儿整个人有点像蔫了的花浇了水又活过来一样。这会儿她气定神闲地坐在炉子旁的沙发上。
九哥从外面带过来几个土豆,拿到炉子边上,自己也坐了下来。小兰和秀才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刘巧儿搂着熟睡的儿子。那孩子在妈妈的怀抱里睡得安详,沉静。看到卫国,很容易想到自己小时候在妈妈怀抱里的样子,那或许就是最初的幸福的感觉吧。
“你在哪儿过来?”九哥将一个土豆放到火炉侧面的烤箱里。
“甘肃。”刘巧儿有点谨慎。
“甘肃……哦……不算远,也不近……这孩子,这孩子多大了?”九哥其实并不太会聊天,虽然他已经四十岁了。
“卫国三岁了。”
“三岁……还小……”
九哥还想再继续问什么,却发现找不到什么话题了。
“九哥最想问你的是,现在还是不是单身?”秀才嘴贱兮兮的,他有时候分不清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九哥顿时尴尬起来。
“我?唉。过不下去了……正闹离婚。”
“咋了。”秀才继续刚才的问题。
小兰也抬起头来看着刘巧儿。
“不想提这个。”刘巧儿有点为难,“不说了。”
刘巧儿闭了口。
炉子里的炭烧透了,轰轰地往下沉。九哥打开盖子,里面露出了烧得红彤彤的炭块。接着,铁铲铲上黑乎乎的煤,抖落着放进炉子里,炉子里开始冒白烟。九哥赶紧把盖子盖上。
晚上小兰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之前她一个人住这间房。她刚刚有点睡意,卫国突然醒了,哇哇哭了起来,刘巧儿赶紧哄他,一分钟后,卫国又沉沉睡着了。刘巧儿也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里工作累吗?”刘巧儿从床上坐起来,问小兰。
“姐,自己干干就知道了。”小兰觉得还是要礼貌一点,但说出的话给人感觉又很没有礼貌。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三个月。”
“你看起来不大。”
“我可是已经离了婚的人了。”
“离婚?”
“姐,我困了,早点睡吧。”
刘巧儿不说话了。
小兰在黑暗中望着轻轻拍打着孩子入睡的刘巧儿。
拉萨的夜晚比内地静谧。
3
卫国拿着妈妈的手机半躺在沙发上看短视频,手机里传来“吃药药,不吃药药”的搞怪声音。有半个多小时,卫国都一动不动,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手机屏幕,像是一个有病的孩子。有时候他又爆发出嘿嘿嘿的笑声,也不知为何而笑。秀才在打扫客厅,看到卫国这个样子,去逗他他也不动。秀才总觉得小孩的童年不该如此。
这家客栈的装修风格是藏式的,共三层,和内地客栈风格不同的是,这房子每个房间的门都对着房子的中心线,房间的门朝里开着,楼道绕每个房间一圈,外面是栏杆,三层的设计一样,坐在一楼客厅里抬头就可以看到被玻璃遮挡的天空。楼道墙上画着藏地八宝,栏杆是红色和蓝色装饰的藏式图画。
小兰带着刘巧儿去布草间拿换洗的床单被罩,那是一楼的一个小房间,但打开门以后,里面的空间无比的大。小兰用下巴指着让刘巧儿往里面看。
“客房拆完床单被罩,放到楼下,下午三点会有人来拿了去洗。所有洗过的床单被罩都在这里,大床房有大床房的,标间有标间的,千万不要弄混了。”小兰懒洋洋的对刘巧儿说道。
刘巧儿看着满屋黑压压的床单被罩,里面还有枕套、浴巾、毛巾和地巾,她感觉自己像站在一片大海面前。
“你最好记清楚一共拆了几个标间的被套,几个大床房的,记准了一起拿上去,不然来来回回的浪费时间,再说,一次次地爬楼,估计你也受不了。”
“好。”刘巧儿很听话。
快到中午的时候,刘巧儿才收拾完那天退房的五间房。
小兰对刘巧儿的效率感到失望。
午饭之前,刘巧儿很疲惫地坐在客厅里,她自己带着保温杯,保温杯的雾气一层一层地向上飘起来,直至消失。卫国还在玩手机,他已经玩了一上午了。刘巧儿并没有管他,而是发起愣来,那感觉像她的眼前有一个天堂。
“这是怎么打扫的,地,地不干净,床,床不整洁。这是专业的吗?我跟你说,九哥,休想找些乱七八糟的人来糊弄我,我可不是傻子,在北京北京那帮人糊弄我,在拉萨你糊弄我,你刚来这里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要不是看在你从我到拉萨就跟着我的情面上,我早就把你辞退了。”楼上是任虹的声音。
“不都得有个开始吗?”
“我要找的是有经验的!上个保洁你没看准也就算了,她毕竟是藏族人,做事慢,这个是怎么回事?说不要招带孩子的,你还招?你要知道,今年夏天的旺季就没来多少游客,基本上一分钱没赚到,现在对我们来说可就是旺季了,这我们都弄不好,明年就等着吃土吧。”
“这大过年的……”
“嘭”地一声,任虹关上了自己屋里的门。
九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关门的响声给吞噬了。
客厅里小兰、秀才和羊羊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不说。刘巧儿听出来了那是在说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卫国也不看手机了。小孩子都很怕激烈的吵架或者打架场面。
客栈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可以听到炉子里的火呼呼呼地往上抽。
“刘巧儿,你上来一下。”九哥缓过气来以后,从楼上喊刘巧儿。
刘巧儿马上站起来往楼上走。小兰和秀才也跟在后面。
九哥推开三楼的一个房间,先走了进去。
刘巧儿、小兰和秀才上楼后看到九哥进去也跟着进去了,进去后第一眼却没看到九哥。
“往里来。”九哥从卫生间喊道。
三人又往卫生间里去。
“马桶上有污渍。”九哥边说边拿马桶刷刷干净,那污渍在马桶内侧,九哥刷完后又冲了一遍。
三人认真地看着。
九哥又蹲下来,从排水眼上捡起几根头发。
“排水眼,这个打扫完一定要再检查一遍。你看,多脏。如果你是一个住店的人,会不会介意呢?有的人是很挑剔的,连一粒灰尘都不允许有。”
九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将头发放到纸巾里,又放回口袋里。
“毛巾、浴巾和地巾要依次摆放好。”九哥开始整理起来,“刚才那样子,像是被人用过的一样。淋浴头要摆正。”
九哥接着走出卫生间。三人也跟着出来了。
“床怎么铺,你自己看着办吧。”九哥有点厌倦了,“哦,还有四个房间。”
九哥说完就走了出来。
刘巧儿有点难受,脸色看起来并不好,像是快要凋谢的花。
卫国这会儿正跟羊羊一起玩,羊羊怎么逗他他都不笑,他时不时地看看楼上,担心自己的妈妈还在不在。
“不就是铺床吗,简单,来小兰,咱们帮巧姐铺,一会儿就能弄完。”秀才看刘巧儿很绝望,主动站出来要帮忙。
小兰也放下了架子,直接走到床边。
“姐,你的铺法不对,所以被子怎么铺都看起来不平整,来,我来教你。”
听到秀才和小兰的话,刘巧儿的情绪缓解了许多。
小兰做事利索,马上就把被罩拆了下来。
“要先把被罩翻过来,这样。”小兰边做边指导,“抓着被罩的两个角,和被子的两个角放在一起,然后再翻过来,这样,用力一甩。”小兰的动作很标准,被子也很快套好了。
小兰又认真整理了下床单。
“牛掰。”秀才竖起了拇指。
“我之前在民宿做过管家,所以这些都懂。”小兰说道。
三个人齐心协力,一会儿就收拾了四间房。
“巧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等收拾第五间房的时候,秀才对刘巧儿说,他观察事情细致,好奇心也重,这个问题好像在心里搁了很久,一直没找着机会问。
“什么问题?”刘巧儿警觉起来。
“卫国为什么不说话啊?他老是自个儿在那儿玩手机。”
刘巧儿听到这个问题,放松了下来。
“还不是那些人闹的。”
“什么人?”
刘巧儿欲言又止,但看到秀才一脸的想知道,叹了一口气,说了起来。
“我来这儿做保洁之前,在一家饭店做服务员。”刘巧儿像讲故事一样,她的故事引人入胜。“那家饭店是个大饭店,服务员多,厨师也多,包吃包住。”
“在拉萨吗?”
“对,在拉萨。”刘巧儿说。
她现在情绪好了很多,说话也顺畅了。
“我呢,带着一个孩子,麻烦,当时去的时候本来人家是不要的。我也是急着想要找一份工作,就和那个招聘主管多聊了几句,没想到,那人也是甘肃的,是老乡,一细问,才知道我们是一个县的,家也离的不远,他觉得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外面找工作也不容易,就让我在那儿干了。”
“你不是有个妹妹在拉萨定居了吗?”小兰问道。
刘巧儿有点不好意思,脸红了。
“那是我骗九哥的,我必须马上找到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
“你继续说,在饭店后来呢。”秀才继续追问。
“我一般不会把人往坏了想。不过,人心隔肚皮,有些人,往往就会利用你的善良。甚至毫无瓜葛的人也会对你生出恶意来。”
“发生了什么?”
“卫国还小,我做服务员端菜洗碗有时候顾不上他,他在饭店自己玩。那时候他性格还是很开朗的,大家也都喜欢他,他偶尔也会调皮,大家也知道他是个孩子,从不计较。就是有一个厨师,那厨师看起来人很和善,不过肚子里不知道每天在琢磨什么,有一天,他对卫国说,如果他不听话,就会有人来把他妈妈,也就是我,给抓走,而且不止一次这样说。卫国很害怕,从那时候开始就不怎么说话了。我问卫国怎么了,有天晚上他把这件事告诉我了。我觉得那个环境对他影响不好,就不在那里工作了。”
刘巧儿边铺床边讲自己的故事,她现在已经很顺手了,床铺得整整齐齐的。
“那你为什么来到拉萨?”
听到这句话,刘巧儿喘着粗气,脸色又变得难看,她并没有回答秀才的话。
4
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刘巧儿学乖了,早早就把客房收拾好。临近中午的时候,她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手机,任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客厅里。看见任虹,刘巧儿拘谨起来,她让在桌子边上玩拼图的卫国往自己身边靠。
“这就干完了?怎么还乱糟糟的。九哥呢?”任虹显然心情还未变好。
刘巧儿并没有注意到任虹这句话的弦外之音,眼睛依旧盯着手机。
小兰走过来戳了一下刘巧儿。
“上午装修工来修水管,九哥跟他们一起去买材料了。人刚走,还没来得及收拾。”小兰解释道。
刘巧儿还是没有动作,她眼睛时不时望着任虹,附和着小兰的话语。
“九哥做事越来越磨叽了。”
“我去扫一下。”小兰去卫生间拿扫帚。
刘巧儿这才明白小兰刚才为什么戳她。她没说话,又看了一眼任虹,露出讨好的笑,快速站起来跟着小兰去拿扫帚。
午饭九哥没有上桌吃饭,说派出所要藏族客人的登记表,需要马上弄出来。九哥让大家先吃。
秀才发现刘巧儿不在,他在客厅里喊了几声,并没得到回应。
“在房间里吧。”小兰说道。
秀才噔噔噔地上楼了。很快到了小兰和刘巧儿的房间门口。
此时是中午,拉萨一天最暖和的时刻。来到三楼,秀才感到温暖安静。他轻轻地敲门,里面并没有回应。门没锁,秀才轻轻推门进去。
“巧姐……”秀才喊道,“巧姐。”
刘巧儿的床上窝着一床被子,像一个面团。她好像听到了秀才的喊声,从那“面团”里钻出来。她神情疲惫,像是失去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巧姐,吃午饭了。”
“哦。”刘巧儿像是失了魂。
秀才觉得刘巧儿这人一定有问题。但会是什么问题呢?
大家都围在饭桌前,任虹走过来坐下之后,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冷化。卫国来到这里倒是慢慢适应了,他每天都楼上楼下的窜,有时候跟客栈来的藏族家庭的小孩打成一片。这会儿他指着桌上的菜让他妈妈帮他夹,刘巧儿为了不让孩子多说话,拿起筷子夹起来,她夹菜的动作有点生硬,在任虹面前极其不自然。
“大伙吃啊。”任虹发现饭桌上气氛不对,转变了态度。她并非那种一冷到底的女人。
“开吃。”小兰说道,“老大都发话了。”
“羊羊,你过几天是不是要走了。”任虹问。
“虹姐,我得回家过年啊。我奶奶还在床上躺着,需要我过年回去照顾。”
“在哪过不是过,况且现在网络那么方便,视频就能见到人,不一定非要回家。”秀才说。
“你懂什么?”羊羊小声说道。
“我……”被羊羊这么一说,秀才突然不知怎么接了。
“你们抬什么杠呢,能不能好好吃饭。”小兰出来做和事佬。
“羊羊,吃完了饭我带你去酒吧嗨,咱们聊聊。”任虹说道。
“好,我正想和虹姐聊聊天呢。”
小兰看着羊羊娘娘腔的样子,微微一笑。
这时候卫国趁大家不注意,突然将自己下午喝剩的牛奶往菜里倒。刘巧儿一看到这,下意识掴了卫国一巴掌,卫国顿时哭了起来。刘巧儿看着卫国哭面露难色。一桌子的人面面相觑。
晚上任虹带着羊羊去酒吧了,九哥出门吃面了,他是陕西人,爱吃面,他每周都要去吃一次面,那是他老乡开的,正宗的家乡味道。
秀才跟小兰坐在客栈的沙发上看手机,刘巧儿上了一个厕所出来也坐在炉子旁烤火,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发现不太对劲,这才想起来,卫国不见了。
刘巧儿不安起来。
“卫国。”刘巧儿扯着嗓子喊起来,母性气息的声音在客栈里回荡。
卫国并没有回音。以往的时候,卫国总是先给妈妈一个回应。
“卫国。”刘巧儿这次的声音有点急了,声音也更大了。
还是没有回音。
刘巧儿站起来,噔噔噔地上了楼。边走边喊着“卫国”。
秀才和小兰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两人还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房间里并没有卫国的身影。
“秀才,小兰,你们看到卫国了吗?”刘巧儿扶着栏杆从三楼向下看。
“刚才就在这里玩来着。”小兰没有抬眼皮,她在看一部热门网剧。
“跑不远吧。”秀才抬起头,看着楼上的刘巧儿,他感觉那刘巧儿像飘在空中一般。
噔噔噔的下楼声。
刘巧儿穿过客厅走出了客栈的大门。
“不会丢了吧。”小兰说道。
“现在的拉萨,东西都没人偷,还能丢了人?”
好一会儿,刘巧儿一个人回来了,样子很落魄。
“没找着?”秀才问。
“没有,问了门口商店的人,也说没看见。”刘巧儿并没坐下,她穿的很少,但和卫国丢了这件事比起来,冷并算不得什么。
“卫国……”刘巧儿又叫了起来,这次的声音有点怪。
“巧姐,你先坐下缓缓,卫国丢不了。”秀才安慰她道。
“这孩子刚来这里,什么都不熟,能去哪里呢?”刘巧儿显得很无力。
沉默了一会儿。
“不会去了楼顶吧。”小兰说道,她来客栈最久,对客栈也最熟悉。
“巧姐,楼顶你去看了吗?”
刘巧儿摇摇头。
“跟我来。”秀才说着带她们上楼。
客栈是三层楼的建筑,楼道里有一个木梯,可以直接上楼顶。不过这木梯老旧,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了,如果不是上楼看拉萨夜景,平时根本不会有人上去。
秀才踩着木梯上了楼顶,刘巧儿在下面焦急的等待着。
秀才的头从楼顶露出来,环顾着四周,他很少上来,拉萨的夜景让他心中生出一些浮念。他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楼顶的暗处,在一个角落他看到了睡着的卫国。
晚上卫国哭了一个晚上,被刘巧儿揍哭的。九哥也没劝得了。刘巧儿揍完卫国,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再晚一点的时候,她抱着卫国去大昭寺转经。回来的时候,卫国在背上睡着了。刘巧儿什么也没说,背着卫国回房间休息了。
“从前有一个小孩,失踪了,等再找回来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叫,‘你要红马夹吗’,他妈妈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就找到当地的一个有神通的人,那人看了孩子以后就说,这孩子 ‘魂’丢了。这下可把孩子的妈妈吓坏了,她问,怎么才能帮孩子找到 ‘魂’。那有神通的人说,在哪年哪月哪个时辰,到什么地方,对着什么东西大喊三声 ‘回来’, ‘魂’就能回来。那母亲按照他说的照做了,果然,那天之后那个孩子恢复正常了。”刘巧儿背着卫国上楼以后,大家毫无睡意,秀才给大家讲起了鬼故事。
“你可真能编。”小兰对秀才说。
“并不是我编的。那是发生在我们村里的事,人人都知道。”
“为什么我们那里也有这样的事?”羊羊说道,“不过我们那边的小孩并不是说要红马夹,而是整天想睡觉,站着也能睡着,我们当地有个婆婆,人很和善,她说孩子是受了惊,用结了蜘蛛网的花椒树下的土煮了一碗水,让孩子服下,那孩子很快就好了。”
“你小时候有没有受过惊?”小兰问道。
“有啊,因为我说的那孩子就是我。”说着,羊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秀才和小兰都吓了一跳。
“净扯些没用的,都给我睡觉去,也不看看几点了。”九哥在前台吆喝着让他们去睡。“你们聊这么晚,有客人受不了噪音,又该在网上投诉了。”
5
拉萨冬天的早晨像盛开的紫罗兰,高贵中透着丝丝高冷。第一缕阳光照在古老的房屋墙上的时候,小巷子里是缓缓行走的藏族人。对秀才来说,这场景古典、优雅,恍如隔世。秀才说自己喜欢这里,是因为他来拉萨的第一天,早上起床后看到小巷子里有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人有节奏地向他走来,那人只有一条腿,却对他微笑,那笑容干净、淳朴,带着一种生而为人的满足感。
他决定留在这个充满幸福感的城市。他是失了恋来拉萨的。相恋三年的女友突然失踪,等再回来的时候,提出了分手。他几乎把自己的全部都给了女朋友,正想求婚却换来这个结果,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他决心敞开自己,到远方寻找真相。现在的他,性格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拉萨就是人生驿站,摆渡失意之人。
在这个客栈,变化最大的是卫国。
刚来这里的时候,卫国几乎不说话,人也愣愣的,很少跟客栈里的其他孩子一起玩。有点社会阅历的人一看这孩子就有问题。经过“楼顶事件”之后,卫国似乎开了窍,他以前对秀才和羊羊爱搭不理,现在缠着他们两个玩。自从秀才给他买过一根棒棒糖,他就经常拉着秀才到外面商店去。九哥也给卫国买了一套变形金刚,卫国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慢慢也显示出了小孩子的皮相。
任虹也有所变化,她也听说了卫国失踪这件事,觉得不应给刘巧儿双重打击,在一些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客房打扫的有问题,她亲自叫刘巧儿上去,告诉刘巧儿怎么做。或许她意识到,一个母亲,带着孩子独自来到拉萨,也是很不容易。
刘巧儿知道大家对她好,做事进步很快。这是生活逼的她。她如果有一点懈怠,总有人会察觉到。
晚饭后,客厅里坐满了人,九哥、小兰、秀才、羊羊和刘巧儿都围在炉子边烤火,那些藏族人用藏语交流着,时不时用不熟练的汉话和九哥他们打声招呼。
入夜,天冷了起来,又到了最悠闲自在的烤火时刻。
“还有故事听吗?”小兰问道。秀才知道她问的是鬼故事。
“多得很。”秀才说。
这时候羊羊凑了过来,九哥也对带有神秘色彩的故事产生了兴趣。
“我读小学的时候,是在村里读的,我们那个老师,是一个很老的老头,他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他说那是他年轻时候发生的真事儿。他年轻的时候,在另一个村子的小学里当老师,那个小学在山沟里,周围都是树,学校里除了校长,一共有两个老师,一个是他,另一个是个年轻的女老师。那女老师刚有一个小孩,大概两岁多吧,会走路会说简单的话,也记事了。小孩很乖,学校的小学生都喜欢逗那个孩子玩。有一天,女老师把那孩子放到屋里自己出去办事,回来的时候发现一条蛇缠住了坐在床上的孩子,那蛇吐着信子,样子可怖。女老师吓坏了,并没有去救她的孩子,而是逃跑了。这个孩子看到了自己妈妈逃跑的样子。后来,那条蛇走了,并没有伤害那个孩子。那个孩子长大以后并不和自己的妈妈亲。”秀才开始讲起了故事。
“活该。自己的孩子都不救。”羊羊说道。
“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这也正常。”小兰说道。
“你们在讲故事?”刘巧儿听了凑了过来,“我倒是有两个故事。”
“说说。”大家一致把头转向了刘巧儿。
“我们当地有个女的……”刘巧儿一开口,吸引了所有人,连藏族人也往这边看。她抱着自信继续往下说。
“我们当地有个女的,嫁给外地一个男的。那个男的呢,家里房子盖的怪怪的,第一层是石头盖的,第二层是木头盖的,村里人议论纷纷,都说这房子有问题,最好拆掉重新盖,但他们并不听。
“后来,这女的丈夫果然得了病死掉了,她成了寡妇。
“一年以后,她又招了一个上门女婿,还是住在这个房子里。上门女婿人很好,干活勤快,脾气也好,两口子日子过得很滋润。当地以卖虫草为生,为了生计,他们包了一座山,每年五六月份都在山上挖虫草。有一次,他们一起去挖虫草,那女的先出门,她丈夫后出门。她在路上看到一条死猪,心里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等她到了挖虫草的地方,迟迟不见丈夫过来,就回去找。在回去的路上,她见到很多人围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她走过去才知道是一起车祸。她仔细看了看,让她讶异的是,那个车祸死掉的人是她丈夫。
“当地有个神婆很厉害,据说遇到什么邪门事,只要被她看过,烧过香,什么灾难都能免除。因为她死了两任丈夫,自己心里也感到害怕,他们一家找到这个神婆,问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神婆让他们拆房子,他们就把房子拆了。拆到宅基地的时候,拆房的人在里面发现了两条大白蛇和一窝小蛇。之后这女的可能有了心理阴影,也没再结婚,也没在那地方盖房子住。她回到了自己的家,和她妹妹在当地开了饭馆做生意,还算顺利。”
“后来呢?”
“后来就没故事了。她们一直在做生意。不好也不坏。”
大家回味着这个故事。
“另一个故事呢?”秀才迫不及待。
“也发生在我们家那边。”
“说说。”大家又一致把头转向了她。
“我们甘肃有些地方相对来说很落后,比较封闭吧,人非常迷信。有些坏人就是利用人的迷信心理过来骗钱。我们村子有个女的在村子外面走路,一个陌生人看到她就说她家里有血光之灾,说她丈夫在外打工会死掉。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如果让他给她治治,就能避免一场悲剧的发生。
“实际上,那个人是个骗子。这女的并不能识别,于是就把这个骗子领到了家里。骗子装模作样开始施法,并让这女的拿出钱来。这女的把家里仅有的一千块钱给了他。他包起来,又开始做法。做完法,这骗子说,钱已经被包起来了,血光之灾已经解除,不过这钱必须三天之后才能拿出来看。这女的很听话。然后骗子就走了。
“村里人知道了这件事,告诉这女的,要他赶快看看钱还在不在,那女的开始不听,说三天后才能拿出来看。不过,最后大家都说这件事,她起了疑,跑回家,拿出那个包着钱的包,发现里面是一块砖头。”
“完了?”
“完了。”
“我们那边好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小兰说道。
炉子里的火呼呼呼地烧着。
6
新年越来越近了,更多的内地人来到拉萨过年,旅行过年已经成为一种时尚。
秀才发现刘巧儿并没有从以前的事情中走出来,她总是陷在沉思里,只要孩子听话,不会打扰到她,她的思绪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大家都是有故事的人,也更能理解彼此,很快就知道为别人着想。
这天刘巧儿还是闷闷不乐地坐在客厅里烤火。九哥和小兰坐在她旁边嗑瓜子。
“结婚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结婚?”刘巧儿突然自言自语起来。
“你九哥我是离过婚的人,对这个最有发言权了。”
“说得就像谁没离过婚一样。”小兰说道。
“婚姻,就是经济合作体。世间所有的事都是交易,婚姻更是,两个可以结婚的人,经济实力是差不多的,不然一方的付出多了,难免心有不平。我有的你需要,我也愿意给你,我需要的你有,你也愿意给我,这就是好的婚姻。”
小兰一脸不以为然。
“我觉得婚姻不是这样的。”刘巧儿突然开了口,“我结婚的时候,把婚姻想得非常美好,以为可以跟这个人过一辈子。事实上结婚的前几年,他对我很好,我也感到幸福。我从来没想过利益交换之类的东西。结婚就是两个人过日子嘛,即使没有情情爱爱的东西了,就变成了家人、亲人。后来我就看不明白了,人怎么可能变坏?曾经睡在一起的人可以反目,而且是为了一个婊子,这个我很不理解。”
刘巧儿差不多要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这很正常啊。男人一有了钱,什么背叛人的事都能做出来。”小兰说道,“九哥,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九嫂的事,她才和你离婚的?”
“恰恰相反。”九哥有点不好意思,“我是一个好人。”
“大家都是好人。你不忙给自己发好人卡。”听到这句话小兰想笑。
“你不明白,小兰,有的女人,对男人是有很高的期待和要求的,你达不到她的要求,她就跟你过不下去。她喜欢的永远是强者。这是另外一种情况。”
“你过得太窝囊了?”小兰问。
“窝囊?”九哥有点气愤,但转而又平静下来了,“唉。你还太小,不明白,生活总会让人低头。”
“小兰也离婚了?”刘巧儿很好奇。
“离了。我本来就不想结婚,家里逼着结,我想那就玩玩呗。没想到结婚真的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你不喜欢那个人吗?”
“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要跟他结婚?”
“家里人都说好呗。七大姑八大姨给你选的,我想不会错吧。我当时都觉得他们是为我好,现在觉得他们那时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你前夫不喜欢你吗?”
“不知道。那人是个妈宝男,咱也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他就听他妈的,跟他妈的好,不,跟他妈好。我在他眼里真是无足轻重。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男人呢?”小兰说起来像是在骂人。
“九哥,你是哪年的?”刘巧儿突然问。
“七六年。”
“老东西。”小兰开玩笑道。
“我是八六年的。”刘巧儿说道。
这个时候客栈的电话响了,九哥去接电话。
小兰看炉子里的煤烧的红彤彤的,用铁铲铲了一铲的煤,倒了进去,红火顿时包围了新炭。
晚上秀才觉得客厅里闷得慌,爬到顶楼透气。他一上去,发现上面站了一个人,仔细一看,发现那是羊羊。
“你怎么在这儿?”秀才从羊羊背后问。
羊羊转过头来,秀才看到他在吸烟。
“我记得你不会吸烟。”
“是吗?”羊羊一脸的冷漠,“你了解我?”
“并不了解。”
“秀才哥,有句话我想对你说,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
“什么话?”
“我觉得,你很幼稚。”
“幼稚?”
“对,你看事情只看表面。”
秀才一时不知道怎么接羊羊的话。他望了一眼拉萨的全景,觉得心胸开阔了起来。
“或许吧,我知道自己的格局。”
“不是格局不格局的事。你看似对人很关心,实际上你是一个特别自私的人。”
秀才脸上有点挂不住。
“唉。来这个客栈的人,都是苦命人。你知道虹姐的故事吗?”羊羊接着说。
秀才并没有回答他。拉萨冬天夜晚的冷风吹着两个人的脸。
“虹姐在上高中的时候,被学校里的一个痞里痞气的女孩给看上了,并和她发生了关系。从那以后,就不断有女孩子来找她的麻烦。她陷进了对自己身份认同的怀疑之中,她是不是一个女同志?为什么这么招女孩子喜欢呢?这个困惑一直到现在都缠绕着她。”
“你怎么知道的?”
“她在酒吧喝醉了酒给我说的。”
“后来呢?”
“后来她在北京读大学,交了男朋友,也结了婚,不过过得并不幸福。她说自己的生活每天都是很黑暗的。因为性格原因,她与同事格格不入,忍受着职场的压迫,后来来西藏旅行了一次,喜欢上这个城市的节奏,就来这里开客栈了。”
“虹姐这么高冷,没想到……”
羊羊向秀才靠近,秀才对羊羊的亲近感到不舒服,离羊羊远了一点。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拉萨吗?”
“为什么?”秀才有点不太敢问。
“我的爸爸在我小的时候失踪了,找了好几年都杳无音讯。妈妈受不了一个人生活,改了嫁。我后爸不喜欢我,我就没跟他们一起生活,一直跟着奶奶过。爷爷去世的早,奶奶常年病魔缠身。小的时候,妈妈并不经常来看我,我活的很辛苦。那个时候我就想,我长大以后不能辜负任何人,不能伤害任何人。一直以来,我并没有交女朋友,因为我觉得女生更脆弱,我不能保证给他们一辈子幸福。”
“你是不是喜欢同性?”秀才从羊羊的话里察觉出另一层意思。
“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可能小时候缺乏父爱,长大后我很渴望父爱。”
“那你岂不是和虹姐一样,一直生活在黑暗中?”
“我有时候很迷茫,站在楼顶上,总有一种想往下跳的冲动。那地面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引着我。”
“人生下来本来就是很苦的。任何人都必须经过磨难。”
“秀才哥,你说,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也常想人活着有什么意义。但光想是没用的,反而让自己遁入虚无之中。后来,我明白了,生活本身是没有意义的,你做一顿饭,写一篇文章,读一首诗。哪怕是做一件很小的事,生活就产生了意义,不是吗?”
羊羊不说话了,走到楼顶边缘,任冷风吹着他的脸。
“我记得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你刚生下来的时候连条内裤都没有,你说这个世界欠你什么呢?”
羊羊不说话,秀才很担心他会从那里跳下去。
第二天,羊羊离开了拉萨。
7
冲赛康市场人山人海。一个藏族阿佳领着孩子在人群中行走。扎着辫子、背着牦牛骨的康巴汉子的牦牛角勾住了孩子的衣服,他浑然不觉,这孩子没握住妈妈的手,一下子被牦牛角挑了起来。孩子哇哇哭了起来,孩子的妈妈扯着康巴汉子的衣服,康巴汉子一使劲,牦牛骨掉了下来,砸到了一个卖蔬菜的地摊儿上,摊主看到被砸烂的西红柿,骂骂咧咧起来。
出了冲赛康,北京东路上是形形色色的藏族人,他们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路上也能听到做生意的四川人在讲四川话。冬天的阳光铺在热闹的道路上,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刘巧儿跟着小兰到市场采购客栈的日用品,这会儿买了碗筷、漏勺、拖把、垃圾袋和84消毒液,刘巧儿的手已经腾不出地方了。
羊羊离开了拉萨以后,九哥就走不开了,客栈的很多事义工还处理不了,管家一刻也闲不住。最近客栈里拼餐的客人多了起来,客栈只有一张桌子,完全是藏式风格的,桌子宽大,很矮,四周放着沙发。尽管这样,客人一多,还是坐不开,吃饭就得先顾着客人了,管家、保洁和义工要等客人吃完了再上桌吃饭。
一个极为平常的傍晚,客栈里坐满了拼餐的客人。秀才守在前台。前台点藏香的打火机已经放在了唐卡下面,这样小孩子就无法够得到了。秀才看着监控,发现两个陌生人在客栈门口晃悠,他们一会儿拉开帘子把头朝里望望,一会儿又在客栈门口如守株待兔一样等待着什么。
客栈热热闹闹得时候,这两个人还进来溜达了一圈,像贼一样观察着什么。大家都在忙各自的,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人的身份和目的。
“九哥,你看,这两个人是干嘛的?”秀才调出监控来让九哥看。
九哥仔细看着这两个人。
“前段时间也看到过这两个人。”九哥也不明白他们是干什么的。
除夕那天,客栈客房满员了。任虹策划了一个包饺子的活动,让大家体验旅行异地过年的别样感受。来拉萨的过年的人,有年轻的上班族,他们觉得这种过年方式很时髦,另外在外地过年,避免了家人安排相亲的叨扰和亲戚朋友的闲话,一举两得;也有一直在拉萨做生意的,过年正是生意最忙的时候,为了赚钱,无暇回家和家人过年,这都是狠人;还有一种就是流浪到拉萨的,这种人,你无法判断他的人生发生了什么,他们往往只在乎眼前的快乐。
刘巧儿和好了面,拌好了馅子就上楼去了,客人太多了,都想要包饺子,她自然给客人让出位置来,她情绪最近好了些,但仍旧时常陷入沉思里。
客厅里热闹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来,不论认识不认识,天南海北的,只要此刻坐在一起,就能就某个话题聊起来。然后就是你一手,我一手地包饺子,包法也是各式各样的,有的饺子躺着,像正在沉睡的人,有的饺子站着,像奇形怪状的石头,也有的饺子是露出馅子的,据说那是另一种包法,有人说那是烧麦。
秀才看到他们忙碌的样子,觉得或许这是一年中他们仅有的一点快乐时光。每个人在一年的每一天,都能要忍受来自生活方方面面的压力,有的人觉得自己随时会窒息而死,但最终又活了过来。生活就是这样,让人千锤百炼。
这时候那两个陌生人又走了进来。
“你们有什么事吗?”秀才走过去问道。
“没……没有。”其中一个人回答。
“要找人?”
两个人的眼神有点躲闪。
“如果没事的话请不要在这里逗留,这里是客栈,不是公共场所。”秀才说道。
两人又观察了一下四周,恹恹而去。
“这两人也太奇怪了。”秀才自言自语道。
等客人吃完了除夕饭,四散而去,剩下一桌子的残羹冷炙,九哥、小兰、秀才和刘巧儿才到桌子边吃饭。
“咱收拾下,九哥还给你们备着东西呢。”九哥说。
接着大家开始收拾起桌子来。
九哥端出烧好的火锅,又从厨房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菜。
“今儿咱们吃火锅。”九哥说道。
“还是九哥想的周到。”小兰说道,“这注定是一个难忘的除夕之夜。”
大家几乎快留下了泪。
接着,边吃边聊天。等大家吃的快饱了的时候,秀才突然想起来那两个陌生人。
“你们注意到了没,有两个陌生人天天来客栈里溜达,不知道是干嘛的,像是在找人。”
“那两人长什么样?”刘巧儿警觉起来。
“一胖一瘦,脸黑黑的,像是北方人,具体什么地方的,也不知道。”
“最终还是被他们发现了。”刘巧儿叹息道。
“什么?”秀才问,大家一致把头转向刘巧儿。
“我是逃出来的。”刘巧儿说。
“逃出来的?”大家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
“唉。逃也逃不了。”
大家期待着刘巧儿继续说下去。
“我十八岁那年,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是本地的一个小伙子,那人面相和善,长得一般,但我们彼此很来电,谈了一年恋爱就有了小孩。在农村,结婚的法定年龄都低,我们很快就结婚了。那个时候,经济不怎么发达,都穷。结婚以后,我发现这个人担当还不行,很懦弱,人生也没有目标。他是石匠世家,我就鼓励他做包工头,他主外,我主内,慢慢地,他好像找到了窍门,在工地上包活干慢慢有了起色,竟赚到了钱,我也没想到这么快。
“我们的儿子慢慢大起来了,他对我也好,我们打算生二胎,卫国就是当时怀的。
“男人有钱就变坏。真是没想到,我怀孕期间,他出了轨。对方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人,在夜店玩的,不知道怎么就勾搭上了他,肯定是奔着钱来的。他呢,竟然被那个小狐狸精迷住了,上了套。一开始我还蒙在鼓里,后来他夜不归宿,我找人调查,才发现这件事。
“我知道了不说还好,这一说,他就露出了凶恶的本色。我从来没见到他这个样子。我也不甘示弱啊,就和他吵架,慢慢发展成打。他变了,以前还让着我,还知道怜惜我,有一次他发起火来竟然狠狠地打了我。是完全无情的。都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这口子一开,打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承受着无尽的家暴。
”后来那小狐狸精挑拨他和我离婚,让我净身出户,她当然不同意,我们一路走来,筚路蓝缕,我舍不得啊,他无情,我还有情啊,我不想让自己的人生这样崩塌,即使它已经残破不堪。但是,他像着了魔一样纠缠我,让我离婚,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大儿子已经长大了,现在也辍学不读书,吊儿郎当的,我本来指望着大儿子给我撑腰,没想到这个儿子跟他爹是一路货色,不但不站在我这边,还和他爸爸联合起来欺负我。自己的亲儿子都变成这样,我真的无法想象。
“他越逼我,我就越不同意,受不了他的骚扰,我就带着小儿子逃到了拉萨。来拉萨两个月了,不过,我发现他并没有放弃,还派人来拉萨到处找我,我现在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一天被他抓回去。”
刘巧儿啵啵啵地说了一大堆,所有人都认真地听着。
“你没想过走法律程序?”
“我文化水平低,不懂那些。其实我心里还想着他回心转意的,想着他有一天能回到我的身边,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会好起来的。”小兰安慰道。
“那些人要是再来,我来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九哥感到气愤,他最见不得男人欺负女人了,“这种人,不值得,跟他离婚!”
8
过年之后的几日,倒也没见那两个陌生人再来。
新的一年了,客栈布局虽没什么变化,空气中还是有某种新东西在悄悄扭转着局势。
春天来了。
小兰打算留在客栈里做前台,她实在不想回家面对现实,那群七大姑八大姨在她眼里成了一个猥琐的人;秀才计划着去尼泊尔,西藏离尼泊尔近,很多人来了拉萨住一段时间,接着就去加德满都;刘巧儿并没有什么打算,她在这里呆的挺舒服,客栈里的人待她不错。她打算先在这里工作着。
这天下午刘巧儿带着卫国去了一趟布达拉宫,现在西藏推行冬季旅游政策,布达拉宫免门票。等回来的时候,她看到客厅里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正在吸烟,顿时站在门口动不了了,死死地盯着那个人。
那男人正和九哥聊天,看到进门的刘巧儿,站了起来。刘巧儿一看到他的正面,脸上就留下了两行泪,接着拽着卫国上了楼,重重地关上了门。
那男人见刘巧儿这样对他,又重新坐下,吸起了烟。他长得高大威猛,皮肤黝黑,吸烟吐烟雾也气势汹汹,让人觉得不愧是一个成功的包工头。九哥和他并排坐着,就像鹅蛋和鸡蛋的区别。他说他的名字叫祁连山,是刘巧儿的老公。
九哥一听是刘巧儿的老公,立即皱起了眉。但不敢轻举妄动。
吸完那支烟,祁连山走上了楼。他走到刘巧儿的门口,并没有敲门。
九哥、小兰和秀才都默默地听着楼上的动静。
“巧儿,我对不起你。”祁连山大声说道。
屋里一点动静没有。
“我请求你原谅我。”他的话掷地有声。
屋里还是没有反应。
祁连山趴在三楼栏杆上往下看,九哥他们都像没事人一样做自己的事情,实际上他们时刻关注着楼上的动向。过了好一会儿,祁连山敲了敲门。
他大概知道今天他不会成功。
“我会再来找你的。”祁连山说完,下了楼来,离开了客栈。
接着,屋里传来刘巧儿的啜泣声。
自打那天来了客栈以后,祁连山每天都按时来。九哥讨厌他,不过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也没多说话。只要他不影响客栈生意就行。如果刘巧儿在做卫生,祁连山就坐在客厅里吸闷烟,也不说话。卫国有时候也在客厅玩,他时常还往祁连山身上靠一靠,祁连山也会时不时抱抱卫国,从口袋里拿出几根棒棒糖给卫国吃。刘巧儿依旧不搭理祁连山,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她铺完床,打扫完房间卫生就直接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把自己关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祁连山还能沉得住气,后来刘巧儿一直不理他,他就有点急了,想着法让刘巧儿原谅他。刘巧儿把门一关,他不会硬推门,也没其他办法,只站在门口诉说自己所犯的错误,说自己有罪,以后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赎罪。
这一连半个月就过去了,刘巧儿的心还是如磐石一般,仍旧不被祁连山看似诚恳的道歉所打动。
九哥他们倒是听出来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原来,祁连山是在谈生意的时候被一个客户拉到夜店里去的,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段时间恰巧刘巧儿在怀着卫国,他也是在那个特别时期心痒痒,想着就玩一回。他已经是个成功人士了,成功人士自有成功人士的借口。那个小三呢,暂且把她的名字也称作小三,也是第一次去夜店,是个女大学生。小三因为平时的生活不够滋味,想着来泡一回吧,她也不是在坐台的,是正儿八经的人。一开始祁连山和小三并没往那个方向发展,不过后来祁连山在大学里干工程的时候又遇到过她,两人留了联系方式。小三心思比较重,知道祁连山是个大老板,隔段时间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两人慢慢地竟聊的热火朝天。哪有猫不吃腥的?这祁连山就包养了她。
刘巧儿发现祁连山有外遇是他们同居几年以后的事了。祁连山这人做事缜密,基本上不留任何证据。小三毕了业,觉得自己可以转正了,就想办法让祁连山离婚。刘巧儿知道这件事之后,死活不肯离。小三又是一个特别贪心的人,不给刘巧儿留一点后路,这就让事情变得更严重了。
祁连山在小三的胁迫下,失手打了刘巧儿,打了一次,后面就次次打。没想到刘巧儿皮厚,心硬,不怕打,跟祁连山闹得更凶。后来刘巧儿不愿再忍受家暴,觉得自己没辙了,这才跑了出来。
祁连山本以为可以过安生日子,人走了就走了吧,没准想通了就回来离婚,那时候小三心再一软,会分给她一点家产。但小三仍旧不放过她,派人来拉萨找她,非要把她抓回去,逼她离了婚净身出户才算完。
这几年经济大环境不太好,祁连山闲了半年没接到活,这钱越赚越少。没找到刘巧儿,小三把生活中苦闷的矛头转向了祁连山,每天都说祁连山的不是。她很自私,只为自己的后半辈子着想。
祁连山万万没想到,这有一天,小三转走了祁连山账户上的所有存款,跟一个无业的小混混逃到广州去了。毕竟年轻,只知道享乐。不过她的作案手法很拙劣,祁连山报了警,没几天就将小三缉拿归案。
钱财回来了,祁连山这才想起原配夫人的好,决定亲自来拉萨找刘巧儿,给她道歉,带她回家,好好跟她过日子。
既然祁连山已经那么坦诚了,九哥本以为刘巧儿只是生一时的气,过些日子气消了自然会跟着祁连山回去。不过,一个月过去了,卫国都跟爸爸亲起来,刘巧儿还是不搭理祁连山。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怎么想的呢?”一个晚上,九哥问刘巧儿,“不是等着她回心转意带你回去吗?”
“当时是那么想的,现在又变了。”刘巧儿回答。
9
这天祁连山依旧来到客栈里,在客栈,他只坐在客厅里或者站在刘巧儿门口。他来到客栈坐下以后,点了一根烟,把打火机和烟放到桌子上。刘巧儿在楼上收拾客房,卫国拿着气球在客厅里来回跑。
祁连山突然觉得有点累了,这些日子,他天天来,刘巧儿一个正眼也没给他,这让他多少有点灰心,都是成年人了,刘巧儿咋还和不懂事的人一样?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弃,他了解刘巧儿,刘巧儿最终还是要跟他回去过日子的,她就想考验考验他,让他以后不乱来。
祁连山沉浸在幻想中。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卫国不见了,桌子上只剩下那包烟了。他感觉有点奇怪,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平时的时候,卫国都是老老实实在他身边玩的,他一抬头,发现卫国在三楼扒在楼梯栏杆之间。他刚想叫卫国,只见卫国手里的一个东西被抛了出来。
祁连山看清楚了,那是他的打火机。
“嘭”地一声。
打火机从楼上飞到地上,碎了一地。
这时候客栈里的住客都从屋里出来了,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九哥,什么情况?”任虹从她屋里走出来。
“打火机摔地上了。”九哥说。
“不是把打火机放唐卡下面了吗?孩子怎么还能够到?”
九哥看了一眼祁连山。
任虹顿时明白了。
“九哥,你以后再招人,别再招些来历不明的人了,你看看,次次招来的人都给我惹麻烦,这麻烦多了,客栈还做不做。”任虹声音很大,在二楼做保洁的刘巧儿也听到了。
祁连山有点坐卧不安。
“一个个都是奇葩,人家不理你你就天天来?也不瞧瞧自己那副德性。”任虹一点口德也不留,“这头也是,要离就离,要不离就不离,吊着一个天天跟过礼拜天似的来纠缠,也不替别人想想。”
九哥看看客厅里的祁连山,又听听二楼的动静。
“巧姐,你看好卫国。”任虹说完有指名道姓地对着客栈客厅说,她并不知道刘巧儿此刻在哪里,“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出其不意干件什么事情,让人担心。”
刘巧儿在客房里铺床,听到了任虹的声音,停了下来,她并没有吱声。
祁连山觉得自己要连累刘巧儿了,起身拿起烟走了。
任虹看到祁连山走了,也就不说话了。看热闹的客人都散了,回到各自的房间。
第二天早晨,祁连山又来了客栈,不过他今天和以往的表现不同,他显得疲惫、落魄。同时,也可以在他眼里看到一种不容置疑的东西,他好像决心今天要做成什么事。
在客厅坐下以后,他并没有把烟拿出来,昨天发生的事让他很尴尬。
“九哥,咱能谈谈心吗?”祁连山头转向正在前台做账的九哥。
“兄弟,我是过来人,这事我也看不明白了,你得缓缓。”
“她不是真的要跟我离婚吧。”
“这咱哪能看得准啊。婚姻就像裤衩,什么屁都得兜着。”
“都是我自己做的孽。”祁连山说道。
客房退了三间,刘巧儿并没有出来打扫,平时的这个点,早就开始做卫生了。
九哥觉得奇怪。
“巧姐,退了三间房。”九哥在楼下喊着。
楼上并没有回音。
九哥噔噔噔地上了三楼,他敲刘巧儿的门,没人应。
小兰正在里面睡觉,她熬夜,早上有时候要睡到中午才起。
“小兰。”九哥喊道。
过了一会儿小兰穿着睡衣开了门。
九哥朝屋里看了一眼,发现卫国在玩拼图,并没有看到刘巧儿。
“刘巧儿呢?”
“走了。”
“去哪里了?”
“她说她要离开那个人,至于去了哪里,并不知道。”
这时候祁连山也上了楼。
“什么时候走的?”
“夜里,凌晨四五点钟吧,我被吵醒了。”
“说了什么?”
“说这孩子她就不带了,不太方便,说要是祁连山有良心的话,会好好教育这个孩子。她想去北京、上海,说没结婚以前就想去,就是当时没勇气。”
祁连山听到这里傻眼了。
“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呢?工资还没结呢?”九哥叹息道。
“她说让你打到她的银行卡里。这是卡号。”小兰把一张写着银行卡号的纸递给九哥。
祁连山愣住了,他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看着屋里玩拼图的卫国,祁连山顿时没了力气,他缓缓蹲了下来,那姿势像一个巨人雕像的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