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捡拾
我曾想着,当我青丝白发颓卧摇椅上,儿孙绕膝,他们缠着我这个老婆婆讲讲年轻时候的故事,我应该,应该从哪讲起呢。
那么,这个故事就从这里说起好了。
2006年蝉夏,清楚地记得那天烈日当头,因为“仰卧“在地时,太阳刺醒了睡梦中的我。那是姥爷为数不多的送我去幼儿园,虽然从小是在姥姥家长大,但儿时给我的感觉大多时候还是姥姥充当照顾我的主力军,毕竟现在所留有的大多数记忆都是与她有关的。那天像往常一样坐在姥爷破旧自行车的后座,托这一道凸凹不平的石子路,我成功的睡着了,最后不只是快到地方了姥爷车速突然加快还是我已熟睡,在一阵幼儿园门口的那段路上我”就义“了。这件事情直到今天也依旧是姥姥她们闲谈的”逗乐儿的事“。当然我小时候落下的趣事可不止这一两件,因为上课不敢同老师说上厕所而把排泄物坐成饼带回家,还有吃过饭后还要去厨房偷饭团吃,许多许多,虽然现在看来太不可思议,但破天荒的,我觉得那像是我小时候会做出来的事。幼儿园的老师对我很好,啊,应该这样说,我对幼儿园的老师很好,上了小学还惦记她,送了几次自己的画给她,哪怕她拿胶布封过我的嘴,但我觉得她应该也是很恼火的。
小的时候懵懵懂懂,不知什么叫做随遇而安,只知到什么是符合心意,所以就算撒泼打滚的也要达到自己的目的。父母都爱玩网游,一个叫《征途》,一个叫《征服》,虽然名字是像了点儿,但终究是殊途同归,像是注定他们两个不能在一起似的。母亲的工作实质是做厂商与经销商衔接,父亲则是油田的员工。那时对钱没太大概念,但回想起来也算是个中上等的家庭吧。小时候不知怎么,喜欢攒钱,帮父亲跑个腿买包烟也会收取跑腿费,总之几年下来,那个被我用来装钱的小盒子也算是肚大腰圆了。因为游戏和工作的缘故,所以在我印象中一家三口很少有机会坐在一起吃饭,要么就是父亲有游戏任务要做,要么就是母亲出去应酬,要么就是父亲上班七天都不会在家,总之也就这么过来了,并无太多感想。母亲每次应酬的时候,大多数时间我都会被送到姥姥家,她每次都说吃过饭就会来接我,每次都未能实现她的诺言。小的时候对她的依赖程度相当高,至于高到什么样的地步,我想我的那些行为都极佳的证据。一个晚上打了几十通电话,反复的问她什么时候来接我,尽管我心里已经确定无疑她不会来,但我还是不死心的把她的电话打到她烦,然后关机为止,偶尔她觉得应该哄哄我,所以骗我说等会就来接我,可几个小时过去了依旧不见她身影,我忍不住困意,用凉水一遍遍地洗脸,后来,明白了她不会来,便冲出姥姥家的门,迅速下楼,可没几步就被拽回来了,我便在屋里蹦,在屋里吵,在屋里撕心裂肺的叫,你为什么还不来接我,我想要妈妈。被拽回来的时候就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快点长大,长到他们可以让我一个人回家就行。乍一想起觉得自己何必那么执着回家何必那么依靠她,如今写到这也算是有所收获,从前的不清晰,仅是抓到了一个苗头,现在清晰了,我执着的是回家和自己受骗。在哪都不及家,而你最开始说好的去接我但你没履行诺言,倒不如一开始就别给我希望,直截了当的说你不会来接我,这样我呆的也能安心点。
如今,母亲总觉得我对她的依赖少了许多,或者还有什么其他的,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是我对她失望到了一定程度,随着自己的长大,有些事情自己也可以做到,我可以自己回家了,不必再劳烦她将我接回去,长大虽有千百般的不好,但它带来的这个好处至今想起来仍带给我嘴角上扬的动力。
父亲在成长的过程中参与的少之又少,直到今天我们两个的相处模式依旧是从前的老一套方法,“互不干涉“,同在客厅他玩他的游戏我看我的 电视,简直就是极品生活,我们两个可以一上午不同对方说话,直到中午他会问中午吃什么,或者让我跑个腿云云的。之所以说少之又少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就是,在我九岁那年他们两个离婚了,母亲反复的问我要跟谁在一起,懵懂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凭依赖的感觉说我要跟妈妈。如果他们两个离婚,我现在应该是什么样的性格呢,一个蛮不讲理的大小姐?还是比现在更加深沉?我猜,前者居多,毕竟那个时候我好像一直是被大家捧在手心里的。
说要和妈妈在一起也不是全无根据的,那个时候父亲也会家暴,喝了酒只会不停的唠叨我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是他的,还有因为保护母亲而被他扇肿了半边脸,至今记忆犹新。今天想想,那时候多听他墨迹几句,让他体会体会家庭的温暖,让他感受一下来自女儿的关怀,估计幸福美满的家庭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吧,很无奈的是,那个时候的我全然没有这样的心思,一心的想逃离父亲。每次父亲带我出去应酬时临到家的前夕,我总会快跑然后到家告诉母亲父亲喝了酒我们快点装睡吧。之后,父亲到家面临的便是装睡的我们和寂静无声的屋子,任他怎么叫我,我都是躲在被子里抱紧母亲不出来的。其实一开始母亲应该也是出去料理父亲的吧,记不清了,但次数多了谁都会厌烦不是吗。
不得不说,对于酒,我是又爱又厌的,单只是父亲喝酒会闹人还不至于此。在往后的多年只同母亲一起生活中,母亲也是会闹人的。口无遮拦,拳脚相向。现在觉得,喝酒也不失为一种高尚的下流,家庭,事业,所带来的压力借酒浇愁自古是一种极好的排遣方式,所以慢慢也能理解了,成长中的我们,需要发泄,需要释放,也需要放纵。
自父母分开后的许多年我都曾有这样的困扰,在这场对于我人生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变化中,我是否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当然,今天我仍这样怀疑着自己。姥姥也不只一次的说过,为什么知道他们两个离婚而我不去阻拦,我无法辩驳,因为我不知道,但姥姥不懂。母亲也不止一次地说过,当初不是你害怕你父亲喝酒每每提前跑到家装睡的吗。嗯,的确,在种种迹象表明,我确实发挥着不小的作用。小时候一遇到不顺利的事,便回忆起从前,然后告诉自己,看,你落得今天这个下场都是你自己的原因,如果他们不离婚你会获得更好的生活。之后便是一阵捶胸顿足,已然而已。
追溯从前记忆的结果就是伤情,我能回忆起当初分家具的情形,父母双方的至亲到家里来,争吵着如何分家具,厨房的,卧室的,客厅的,俨然有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气派。那天,我在做什么呢,容我想想。我应该是抱着一个毛绒玩具蹲在墙角等待着所谓的最终结局。啊,对了,奶奶还抽空过来了,扔给我五块钱告诉我自己买点吃的。用个比喻吧,如果说她是黄鼠狼,那我就是我是鸡,她是猫,我则是那个可悲的耗子。
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而结婚则是两个家庭的结合。这个道理也是慢慢才体会到的,父亲怪罪着姥姥,而母亲则怪罪着奶奶,他们本是双方的初恋,各自都应该怀有美好的幻想吧,事不随人愿也是无可奈何。
在父亲成家后,他三番五次地借着酒劲对我说,他忘不了母亲。我说,那现在也没办法了。他怪母亲,怪母亲太绝情,可母亲又何尝不责备他,怪他太狠心。母亲说,他当时只不过是吓唬父亲说要离婚而已,没想到父亲答应了。所以,事情向着悲剧走向结尾,骄傲的母亲不会低头,自私不会沟通的父亲认为母亲心狠。想来也是极具戏剧性了。无所谓了,这所谓的戏剧人生。
两个家庭,人人有责,是脱不了干系的,远一点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近一点的,关心则乱乃至强加于人。
父亲说,他曾看见过母亲骑摩托车驮着我去X区那里,我记得,那是朱涛家的所在地。母亲说,在我们搬出去住一个月左右,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安然若素的登堂入市了,当然,这是姥姥告诉母亲的,最初姥姥并不知情,看过这样一幅景象便什么都明白了,而她说的也的确是个事实。那个女人,那幢房子 。
父亲一直是想要个儿子的,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无可厚非,背黑锅的当然是我。在没上大学之前,我曾两次进过那个曾经的家所在的小区,我念旧,念到不行,可我又不敢,没有那个勇气。第一次去只是在门口徘徊,连楼道也不敢踏进,拿着手机,录着音频,讲感受,一遍又一遍的走曾经无数次走过的道路,重复着,回忆着。第二次终于鼓足了勇气,迈进了楼道,我做了一件超级大胆的事。我敲门了,在没想好什么恰当借口的情况下,我忐忑的敲门了,我太好奇了,我太想知道了,那个承载着童年记忆的家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一遍两遍的敲着,没人应答,便有悻悻的出来了。我眺望着窗子里面的情景,一片灰蒙,探视不得。带着遗憾并下定决心地讲再也不会去了。
窗前的花园依旧是那个花园,台阶上的停车库饱经沧桑依旧存在,而那条通往菜市场的捷径仿佛被更多的人知道了,墙皮脱落了,熟悉的邻居搬走了,儿时的玩伴走失了,就连脑海中的记忆也随着时间流逝了。我在心中呐喊,呼啸,我不露声色的反抗,我默默的承受,我纠结,我挣扎,我求药无方,我寻找,我冷漠,我白骨粼粼。
我,终自食其果。
写于 2019.7.21